中年少女成長手冊

邴格格

現在年輕人都流行把自己往老了說：十六七歲敢口口聲聲號稱“大齡剩女”，簡直是對廣大女同胞的嚴重傷害；二十出頭的自認“空巢老人”，八百里開外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空虛寂寞冷。在謊報年齡的浪潮中，我排除萬難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精準定位：中年少女。少女的外表，中年的靈魂，甚合我意。

中年少女很早就自知有步入中年的苗頭了。曾經一度酷愛黑白灰，沉迷悲劇電影和恐怖小說，到處尋找心靈的震撼與刺激，后來不知道哪天突然開了竅，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桃花的淡粉色，愛上了港劇里發出鵝黃色燈光的廚房和冬天的暖手寶。

老之將至了，我暗自輕聲嘆了口氣，乖乖開始做起一些老年人該做的事情，比如收拾房間，比如午睡，比如按時吃水果，比如喝燕麥與姜糖水。

中年少女有一個身心都年輕的真少女朋友。在宿舍起床，開心時她會來個體操運動員式亮相，素顏朝天喊出中氣十足的口號：“今天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不開心時，她就苦大仇深地皺著眉，還要盡職盡責地凹造型，然后仰天長嘯：“哼！今天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好像被外星人編過程，一定要擺出特定的浮夸姿勢，喊出咒語，才能解鎖新的一天。所以盡管她嘴上嘟嘟囔囔咒罵著，身體卻很誠實地每天都在擺pose。

“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嗎？哪兒來那么多元氣。”我常常損她，嫌她幼稚。

“哎呀，這叫儀式感。”她義正詞嚴。

噢，原來少女是應該非常喜歡儀式感的，比如聯歡會上精心的盛裝，三天兩頭的聚餐狂歡，為喜歡的人守生日零點，都似乎會因為儀式感而變得無比浪漫。

要不是每天見證著一個少女的種種表現，我幾乎快要淡忘了還有這樣一種生活方式能帶給人如此多的快樂。

那么什么時候開始，自己過上了十點前必須關燈睡覺，即使過年也不能例外的生活呢？也許是因為幾次熬過夜之后心臟加速跳動著抗議，也許是第二天付出的代價太沉重（往往昏昏沉沉一整天），也許是熬夜時發現并沒有要緊的事值得這樣透支自己，又也許是因為心上沒有喜歡的人，可以讓我堅決地為他守所謂的零點。

對了，我的少女朋友倒是有一段時間被愛情施了法，終日魂不守舍。

“看中哪個小男生，我可以勉為其難替你牽個線啊？”我故意逗她。

她瞟了我一眼，繼續她的失魂落魄，嘴里犯嘀咕：“算了吧，萬一最后追到你手里，我豈不是很虧？”

“怎么可能！”這種不信任讓中年少女蒙受了屈辱，“我向來清心寡欲、坐懷不亂、心如止水好不好！”

她咂咂嘴想了想，點頭同意，隨后抓住我的話頭兒，開始點著手指頭第n+1次數落我：“你看看你，一天天又沒有什么娛樂活動，又沒有什么社交，整天就知道睡覺，晚上七個小時還不夠，中午也睡，晚休也睡——多少時光都被你浪費了你知道嗎？你這是物質的極大不豐富，與精神的極大匱乏，是對生命的極大不珍惜！”

“不一定哦，”我意味深長地一笑，“萬一以后我活得比較長呢。”

“你，”少女被我氣得嘟嘴，“我真是搞不懂你，竟然愿意整天稱自己為中年婦女。”

“喂喂喂我什么時候說自己是中年婦女了？”再這樣下去我要提前進入更年期了，“那叫中年少女！”

“行行行，”少女無奈，“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共產主義接班人。”

總是這樣，每當我和我的少女朋友出現諸如此般的斗嘴時，她就先做出一副“你什么都對，我不和你計較”的樣子，完全忘了她才是任性蠻不講理的禍端。這樣倒也省事，畢竟中年少女是很不愿意跟人吵架的——年紀大了，沒那么熱血了，也就有了一顆佛系的平常心。你把我東西弄壞了，沒關系；你要我幫忙，沒問題；你感謝我，不客氣；你討厭我，我也不在意。就當我與人為善，積善行了吧。實在不行，我就好言好語地告訴你：“生氣對身體不好啦！”也算不違背我的養生之道。

中年少女的養生，是從時刻懷疑自己有病、懷疑自己處處有病開始的。

“哎，我最近胃里一直絞痛，會不會得胃癌啊？”

“這幾天心跳變快了，是不是心肌勞損的前兆？”

“我好像一集中注意力就頭疼，不會神經衰弱了吧？”

“你們都不覺得冷嗎？為什么我每天都體寒手腳冰涼的，是不是……”

終于有一天被我的少女朋友不屑地駁回了，她像個老中醫似的對我診斷了好久，然后義正詞嚴地得出結論：矯情。

矯情就矯情吧，她這種火力旺盛的年輕人是無法理解我的痛苦的。

后來又聽說調節飲食有助于整個身體的平衡，可以提高免疫力，還能順便減肥，從此我去食堂都要精心規劃：昨天吃了青菜，今天就要多補蛋白質；昨天吃了肉，今天缺點素。幾個月下來，身體好沒好不知道，心情舒暢不少，氣血都流通了。

前不久一場流感襲來，身體好不好也見了分曉——中年少女沒什么大礙，少女朋友卻被打倒了，遣送回家去。

當晚給她打了電話，問她在醫院有沒有度過元氣滿滿的一天，她一本正經地回答：“元氣被醫生打破了，他們抽走了我的血，馬上就要發現我不是地球人的秘密了。”

“呵呵，幼稚。早就告訴你多穿點兒，不聽老人言。”

接下來和她進行了長達十分鐘的互損。

掛斷之后想了想，又給媽媽打了電話，提醒她天氣降溫，流感入侵，注意保護好自己。老媽在那邊笑起來，不服氣地反問一句：“到底誰是誰女兒啊？我倒要你來照顧了。”

我也后知后覺地笑起來。中年少女愛家更甚，害怕失去自己最愛的這些人，所以好像在別人還都在向爸媽撒嬌索取的時候，自己先懂了一份穩重擔當。在世界和家之間，大概還是要選擇后者。畢竟來路還可以很長，回望卻只會越來越難得。

大概也只有不緊不慢不急不躁的中年少女，才能在別人快馬加鞭一心求快的時候，忙里愉閑寫下這些話，不催不逼，像獨自對著一壺老酒細斟慢飲。

只有一件事情——放假的前一晚，又“明知故犯”地熬夜了。最初是被我的少女朋友生拉硬拽去自習室的，最后卻是自己精神格外抖擻，腦子一熱打算鏖戰到天明，說死不肯睡了，并且為這種久違的瘋狂感到有點激動。果然，“月光還是少年的月光”，心還是年輕的心臟，中年少女，她也是少女啊。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