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和
瑞士人Theophile Bonet(1620-1689,圖1)是醫生和早期的病理學家,以出版了一本匯總了3000例患者病理的巨著而聞名于醫學世界。
Bonet對卒中的貢獻是打破傳統的單一新病例報道模式,首次大規模的匯集和分析已/未發表的卒中病例,總結疾病規律,開啟了卒中臨床觀察結合病理發現的研究時代。
1679年,Bonet在世界上首次出版了一本系統的病理解剖書——《墓碑,實用解剖學》(Sepulchretum sive Anatomicum Practica),內含3000個尸檢病例,長達1700頁,引用了400篇文章(圖2)。
這本書的卷一是腦部疾病,卷二是胸部疾病,卷三是腹部疾病、糖尿病、淋病等,卷四是發熱、腫瘤、骨科和痛風。包含的病例從古希臘到16-17世紀,文章佐印旁征,包羅萬象。
Bonet歷史性首創的病理解剖巨著影響了整個歐洲,促進了醫學發展。幾乎百年之后,意大利的病理學巨匠和卒中祖師Giovanni Battista Morgagni(1682-1771,圖3)1761年才在《墓碑》的基礎上,采用類似Bonet的病例匯集模式,寫出了現代臨床病理學《疾病的部位和原因》(De Sedibus et Causis Morborum)一書,取代了它的地位(圖4)。

圖1 Theophile Bonet

圖2 《墓碑,實用解剖學》著作

圖3 Giovanni Battista Morgagni
在《疾病的部位和原因》中,Morgagni高度贊揚了Bonet的書:《墓碑》收集全面,按解剖和疾病分類,把3000例病例融為一個整體,使得過去無數紛亂不堪、毫無關聯的病例報告,變成有規律有臨床意義的佐證。

圖4 《疾病的部位和原因》著作
Bonet大規模收集過去的尸檢報道,結合臨床觀察重新分類,尋找疾病的規則,開創了現代醫學研究的先河。
匯集文獻資料進行分析,多么簡單的一件事,但是在當時只有Bonet想到并實施了。現在所有的醫學綜合分析文章,尤其是所謂的大數據處理,應該都是Bonet醫學思想的繼續。
想起宋人邵堯夫在水滸傳的開篇:
“紛紛五代亂離間,一旦云開復見天。草木百年新雨露,車書萬里舊江山。
尋常巷陌陳羅綺,幾處樓臺奏管弦。人樂太平無事日,鶯花無限日高眠。”
Bonet的歷史性巨著著重展示了16-17世紀的尸檢報告,按疾病和癥狀分類,含內科、外科和藥理學,既有傳統醫學理念,也有同時代理論進展,尤其強調神經病理。
B o n e t出身于一個法國醫生世家,父親和祖父都是醫生。他因為信仰新教(Protestantism),在宗教壓迫中逃到瑞士。Bonet在歐洲多地求學,訪問游歷,1643年在意大利的博洛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Bologna)獲得醫學博士學位。
畢業后23歲的Bonet先在日內瓦行醫,后來去了納沙泰爾(Neuchatel)城,在1656-1666年間行醫有成,并且成為Longueville爵士(亨利二世)的私人醫師。
行醫順利、收入穩定、背靠貴族、有閑研究,同時,豐富的臨床經驗有益于Bonet的學術探索。Bonet喜歡做筆記,既保存了他對古今文獻的評判,又收集了大量的百科書一樣的臨床和病理資料。
在Bonet之前,文獻中有許多卒中個例報道,學者們根據不同觀察角度,各抒己見,互有側重,如盲人摸象。Bonet突破了上述的千年傳統研究模式,匯集總結前人和同行的發現,把解剖結果與臨床觀察相結合,尤其是在思想理論上獨立求新。
在學術上,思想和理論的改變是最艱難的。
比利時的解剖圣人Andreas Vesalius(1514-1564)在解剖上挑戰了古希臘古羅馬的教義;英國的William Harvey(1578-1657)展示了血液循環的概念。Bonet推出獨立的卒中理論思考則更難,也更緩慢。
17世紀,古希臘古羅馬醫學理論逐漸沒落,臨床觀察與傳統醫學理論相逆,但是又沒有新的理論指導。一籌莫展之時,Bonet收集了幾乎所有的而且看起來似乎是毫無頭緒、互不相關的病理資料,然后按癥狀和不同疾病分類,找出規律,推斷出合理的診斷和治療體系,理清一條新的醫學思路,功德無量。
Bonet還是個高產作家,在1668年出版了第一本書——《醫生》(Pharos Medicorum),評論了當時的文獻和醫學實踐;1682年又出版了擴充版——《水星,行醫指南》(Mercurius Compilatitius sive Index Medico-Practicus)。隨后,他又出版了《北方醫學》(Medicina Septentrionalis Collatitia),收集了丹麥、英國和德國醫學界的報道。
不幸的是,Bonet 50歲時出現了失聰,無法行醫。之后,他將全部精力用于寫作,完成了病理學歷史上第一本巨著《墓碑》。Bonet也因此成為病理解剖學的鼻祖之一。
16世紀,Jean Francois Fernel(1497-1558)在1544年發表了《醫學全書》(Universa Medicina),描述了1例腦中有血塊的卒中病人。
17世紀,Johann Jakob Wepfer(1620-1695)1658年在《卒中歷史》(Historae Apoplectirum)一書中描述了4例腦出血病人,使Wepfer成為歷史上第一個認識到腦出血是卒中的人。
在《墓碑》第一卷的第二部分,Bonet列舉了70例卒中病人,是當時文獻報道中最多的病例,使人們對卒中的臨床表現和相應的病理改變第一次有了全面的了解。該書還總結了卒中病人的病理發現,揭示了相關的癥狀學、病理生理學、病因學和當時的主要治療方法。
可以說,Bonet的歷史性病例巨著,尤其是其中的卒中和偏癱病例,對推翻古羅馬醫生
Claudius Galen(129-200)統治醫學界1500多年的“四行”和“元氣”學說——卒中是因為冷痰和黑膽汁在腦室淤積的推論,起到了積極的影響。18世紀,Bonet的巨著發表百年之后,Morgagni的《疾病的部位和原因》一書則是埋葬Galen理論棺材上的最后一顆釘子。這本書中,Morgagni繼承和發揚了Bonet的精神,提出以器官為基礎的卒中理論,在病理上否定了Galen的“四行-元氣”學說。
在尸檢的基礎上,Morgagni提出卒中的兩個分類,一是出血性卒中,二是漿液性卒中(尸檢時腦部有大量液體)。
但是歷史證明,理論的改變并不直接導致臨床行醫的改變。卒中治療的改變需要更換至少一代醫生(在政府主導下可以縮短這一進程)。所以,雖然Morgagni更新了卒中的病理理念,認識到卒中是腦血管疾病,然而在治療上人們仍然沿用希波克拉底和Galen“四行-元氣”學說的放血療法,直到300年后,到20世紀初期才開始放棄這些治療。
Bonet對醫學的另一個貢獻是最先描述了慢性阻塞性肺病(chronic obstructive pulmonary disease,COPD)。Bonet發現了肺氣腫、肺擴大,認為這是呼吸困難的原因。在《墓碑》一書中,Bonet使用了Voluminous Lungs一詞來形容肺氣腫。
回顧Bonet一生,他為醫學做出3大貢獻:
一是身為病理解剖先驅,出版了第一本系統性病理解剖專著《墓碑》;二是發現COPD;三是首次大規模匯集和分析卒中病例,結束了傳統的單一病例報道、各抒己見的時代,臨床結合病理,為后來的卒中研究奠定了基礎。
因此,Bonet與瑞士醫生Johann Jakob Wepfer、英國醫生和解剖學家Thomas Willis(1621-1675)為三駕馬車,并駕齊驅,領導了17世紀的卒中研究。
然而與Wepfer和Willis在卒中界如日中天的盛名相比(比如歐洲卒中獎以Wepfer命名,美國卒中獎以Willis命名),Bonet似乎落入凡塵,默默無聞。希望此文能還給Bonet一點應得的榮譽。
送給Bonet一首魏晉時期曹操的《龜雖壽》: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螣蛇乘霧,終為土灰。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
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