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簌溟 加水的青菜湯

1984年3月的一天，梁欽元下班后回到爺爺梁漱溟的家，和爺爺及保姆三人一同吃晚飯。桌上的菜肴很簡單，如同往常一般，由于爺爺常年吃素，雖然他對飲食的要求極低，但用餐時須為他單做素菜湯肴。梁欽元邊吃邊和爺爺講述自己的工作情況，并有意放慢進餐速度，陪著爺爺慢慢吃。盡管如此，年輕的他還是先于爺爺吃完了。不過梁欽元放下碗筷卻未離開餐桌，仍舊坐在爺爺旁邊。

不久，爺爺也已吃完了飯菜，只見他拿起湯匙，舀了一點保姆專為他做的青菜湯，抿了一小口后，語氣平和地對保姆說：“請你往這湯里加一點開水。”保姆邊起身邊嘟囔：“好好的湯，非要加什么水啊？”

見狀，梁欽元也有點詫異，那菜湯看起來已經很清淡了，再加水，怎么喝呢？只見爺爺緩慢地舀了半湯匙加過一次開水的菜湯，小啜了一口后，又對保姆說道：“還得請你再往這湯里加些開水。”保姆臉上的不悅更明顯了，聲調也高了許多：“老先生，好好的湯老是加開水，就不好喝了！”爺爺沒有說話，依然面色安詳，用很和緩的手勢指著那碗青菜湯，示意她加開水。保姆很不情愿地再次起身，一邊高聲地說：“不好再加水了，老先生！再加水的話，還不如直接喝開水呢！”爺爺并未理會，而是再次用湯匙舀了一點被開水稀釋了兩次的青菜湯。坐在餐桌旁的梁欽元既對爺爺的要求感到很奇怪，又對保姆的態度很不滿；但他始終沒有吭聲，只是聽著、看著……

爺爺喝下加過兩次開水的青菜湯后，再次語速平穩、語調平和地對保姆說：“還得請你再加些開水。”這次，保姆終于按捺不住了，她并沒有去拿開水瓶，而是拿起一只湯匙舀起一勺湯，說：“老先生，您今天是怎么啦？”當她把那勺專為爺爺做的青菜湯喝下去時，不禁大叫起來，“哎呀，咸死人啦！”聽到這話，梁欽元當時就愣住了。而爺爺依然很平靜地不動聲色，緘默不語。保姆立刻起身，懊悔地說道：“肯定是我糊涂了，往湯里放了兩次鹽。可是、可是……”她的語調已完全變了，全然沒有此前的抱怨和不滿，反而深感不安，“老先生啊，您怎么就不說這湯喝不得呢？”

此時，爺爺緩緩地說道：“你并不是有心這樣做的。把湯倒掉又太浪費了，畢竟是你辛辛苦苦做的。我只想加些開水，把它喝下去就是了。”保姆滿心愧疚地堅持要為爺爺重新再做一碗湯，但被他制止了……

每當回憶起喝這碗青菜湯時的情景，這個保姆都感慨地說：“老先生人太好了！”后來她離開了，雖然不識字，但還多次托人寫信問候梁漱溟的近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