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葵
白馬莖載于《神農本草經》,“莖”在醫書中特指陰莖,如《黃帝內經素問·骨空論》說:“其男子循莖下至篡,與女子等。”《靈樞·經脈》云:“其別者,循脛上睪,結于莖。”白馬莖就是白馬的陰莖,但同樣是《本草經》《名醫別錄》,如牡狗陰莖、貍陰莖、狐陰莖等則呼“陰莖”而不是稱為“莖”,此或者是一種“擬人化”的稱呼。《本草經考注》云:“馬之性與人之性頗相似,故御者能得馬之情。驚、駭、驕、騷等之字從馬,轉注而為人用字,亦可以證矣。”
本條下陶弘景專門注釋說:“馬肝及鞍下肉,舊言殺人;食駿馬肉,不飲酒亦殺人。”
食駿馬肉若不同時飲酒,可能有害健康,這是春秋秦穆公時的故事,出自《史記·秦本紀》。大約是說一幫窮苦百姓偷食了穆公的御馬,將被處死,穆公說:“君子不以畜產害人。”又說:“吾聞食善馬肉不飲酒傷人。”于是賜酒放歸。后來秦晉交戰,這些人果然成為秦穆公得力的幫手。
講不清這一段賜酒的情節,究竟是秦穆公自己加的戲,還是后人粉飾;另一項“馬肝禁忌”,則與漢武帝有關,演變過程尚依稀可考。
據《史記·封禪書》,方士李少翁讓死去的王夫人在帷幕中現形,解漢武帝思念之苦,受封為文成將軍,后來因為玩把戲穿幫伏誅。李少翁死后,漢武帝又寵信欒大,乃諱言李少翁的死因,賭咒發誓地對欒大說:“文成食馬肝死耳。”從此,馬肝便成為一項重要的飲食禁忌流傳下來。如韋莊的《又玄集序》直接用為取譬:“但恣其食馬留肝,徒云染指;豈慮其烹魚去乙,或致傷鱗。”楊億的詩說得更加直白:“力通青海求龍種,死諱文成食馬肝。”
馬肝有害也非漢武帝發明,漢景帝時轅固與黃生爭論商湯、周武革命是否屬于“弒君篡位”,因為涉及漢家政權的合法性,被景帝及時叫停,指示說:“食肉不食馬肝,不為不知味;言學者無言湯武受命,不為愚。”語見《史記》《漢書》的儒林傳,顏師古注:“馬肝有毒,食之憙殺人,幸得無食。”
但此前似乎沒有這樣的禁忌。《太平御覽》卷475引《燕丹子》謂太子丹交好荊軻,二人共乘千里馬,荊軻忽然贊嘆千里馬的肝滋味鮮美,“太子即殺馬進肝”。甚至略早于景帝,也有食馬肝的事例。《史記·倉公列傳》倉公對漢文帝陳述醫案,其中一例為齊淳于司馬病“迵風”,此人“之王家食馬肝,食飽甚,見酒來,即走去,驅疾至舍”,因此患病。據倉公說迵風之病,“得之飽食而疾走”,顯然與食用馬肝無關,此尤其證明漢初確實不以馬肝為毒藥。
動物內臟較肌肉組織更容易腐敗,古代沒有完善的保鮮措施,食用變質食品可能引致嚴重中毒,甚至死亡。或許景帝、武帝時代確實發生過食用馬肝的嚴重中毒事件,因為教訓深刻,遂成為當時人的“口頭禪”。漢景帝以不食馬肝來制止爭論,漢武帝用食肝而死來掩蓋真相,傳說既久,后人信以為真,遂引為禁忌。所以《論衡·言毒》說:“火困而氣熱,血毒盛,故食走馬之肝殺人。”
馬肝不比河豚,稍加嘗試就能知道吃不死人。所以宋人《娛書堂詩話》根據《洞冥記》提到元鼎五年外國進貢馬肝石,大約是金丹之一種,“以和九轉之丹,服之彌年不饑渴”;于是認為所謂“文成食馬肝死”,事實真相是服食含有馬肝石的丹藥致死。盡管《娛書堂詩話》被四庫館臣批評為“支離無理”,但作者不以馬肝有毒,則是顯而易見的。
有關馬的禁忌中,還有一項也可能與微生物學有關。陶弘景注:“馬骨傷人,有毒。人體有瘡,馬汗、馬氣、馬毛亦并能為害。”《外臺秘要》等亦有“馬汗及毛入人瘡中方”,可能都是剝馬皮或處理馬肉時,發生的破傷風或其他細菌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