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逄增玉
中國文化國際傳播的歷史可謂源遠流長。在古代,盛唐時期的西域絲綢之路,以及后起的海上絲綢之路,不僅有效促進了中外物質文化的交流,也極大促進了思想和精神文化的交流;不僅有大批外國留學生學習中國文化并將其帶回本國,促進了中華文化在海外的傳播,乃至于出現了東亞漢文化圈或東亞儒文化圈,也有歐洲的思想家和學人主動了解和學習伴隨四大發明傳至歐西的中國文化,并發出贊嘆。近年來,隨著中國經濟的崛起和世界地位的極大提高,包含著物質、精神和制度文化在內的中華文化軟實力、中國的國家形象和文明品格,也隨著中國硬實力的全球化跨越而走出國門,得到越來越多的國家和人民的器重、歡迎和學習。可以說,中國文化的國際傳播力和影響力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廣泛和深遠,而且隨著中國經濟影響力、中國話語權比重、中國方案認同度在全球越來越大,中國文化的國際傳播也會越來越廣泛和深入。當此之際,結合歷史與現狀,對中國文化國際傳播的路徑與方法進行回顧與展望,并提出若干戰略性與策略性建議,是非常必要的。
文化傳播的方式一般有主動傳播和被動傳播兩種。而文化從大類屬性來說,又可以大體分為物質文化與精神文化兩大類。中國歷史上如盛唐時期的文化傳播,或者說中國文化的歷史傳播路徑與方法,一般以物質文化的主動交流與傳播為主,而思想和精神文化傳播則由于中國文化與文明在當時屬于跨文化傳播所言的“高位文化”,多屬于被動傳播,即文化發展階段尚處“低位”的國家或民族,主動接受中國文化和中華文明。在跨文化交流學上,這被稱之為“高位文化”向“低位文化”的自然流動。進入到以工業文明為表征的現代性階段,也就是安德森所言的“民族國家”時代①,文化的交流與傳播多屬于主動的和有意的傳播。當然,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時代,列強是通過伴隨著經濟攫取與軍事征服的全球化擴張,對被殖民的第三世界國家同時進行文化的強制傳播,如通過教育、傳教、報刊媒體、語言習得等方式,將自己的文化文明灌輸到第三世界國家。
中國是具有悠久文明與歷史的社會主義國家,悠久燦爛的文明和文化及其價值核心在歷史上就曾經廣播海外,隨著中國經濟與國家實力的強大,中國文化走出去的步伐自然會加快加大,這是世界的政治經濟格局和文化價值的內驅力與外需力共同決定的,是世界歷史和文化發展交流的大趨勢。但同時中國的社會主義國家制度的正義性和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國際關系公平性,本質地決定了中國的文化國際傳播和包含硬實力與軟實力的文化走出去戰略,是建立在互相促進、平等交流的基礎之上的,與新中國建立后的外交是和平外交一樣,我國的文化國際傳播也當然是和平和友好的,是為了讓世界更好地了解中國,也是參與世界文化多元化和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的應然舉措。動機和目的的正義性決定了傳播手段與方式的和平性與建設性,在這樣的大前提下,我們需要借鑒中國文化傳播的歷史經驗和當代跨文化傳播的理論與實踐,探索和建立符合中國國情與文化、符合中國文化走出去戰略、符合全面參與和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文化傳播方式,達到有效傳播的目的。
語言和教育是文化傳播的最有效方式之一。在十八世紀以后西方列強征服非西方世界的殖民擴張中,語言和教育是他們最經常采用的手段,以至于在世界范圍內的民族解放運動和去殖民、去帝國主義化的后殖民和現代社會,亞非拉第三世界很多國家的官方語言是英語、法語和西班牙語,世界最大的葡語國家不是葡萄牙而是巴西。語言是文化的載體和核心,是進入一種文化和打開文化大門的鑰匙,語言的存在和流行必然會帶來與語言適應的廣泛的文化模式和思維模式的存在。二戰后的和平發展時期,不少國家依然把推廣本國語言和文化作為文化傳播的手段,如美國的海外英語教師協會、日本的海外日語推廣、德國的歌德學院、西班牙的塞萬提斯學院、前蘇聯及俄羅斯的普希金學院和俄語世界基金會等,都是國家或政府影響下的民間機構及其作為。中國作為文明悠久的國家,歷史上就有語言和教育傳播的傳統,當然由于歷史上中國國力與文化的強大影響力,有些語言和教育傳播是傳入國的主動措施,如《老乞大》《樸通事》是從高麗末期到朝鮮末期約五百多年間韓國人最喜歡使用的漢語教材。
新中國建立后,中國政府開始設立專門的為外國留學生教育服務的高校和學科專業,建立了北京語言大學、華僑大學、暨南大學華文學院等專門以海外華人和外國留學生為對象的高校,并在其他高等院校開展對外漢語和中華文化教育的學院與專業,派出教師到亞洲和東歐一些國家教授漢語。改革開放后我國的留學生教育取得快速發展,截至2016年,共有來自205個國家和地區的442773名各類外國留學人員在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的829所高等學校、科研院所和其他教學機構中學習,比2015年增加45138人,增長比例為11.35%(以上數據均不含港、澳、臺地區)。
根據教育部2010年制定《留學中國計劃》,到2020年,使我國成為亞洲最大的留學目的地國家,全年在內地高校及中小學校就讀的外國留學人員達到50萬人次,其中接受高等學歷教育的留學生達到15萬人。現在看來,這個計劃完全可以實現,我國已經成為亞洲接受外國留學生最多的國家。

表1 2016年我國接收留學人員情況表
在國內的外國留學生教育快速發展的同時,中國在海外進行漢語與文化國際傳播的機制日益完善。從2004年第一家孔子學院在韓國成立,到2017年10月,國家漢辦暨孔子學院總部批準、中國高校和中小學教育機構已經在142個國家設立了516所孔子學院和1076個孔子課堂,在孔子學院學習漢語與中國文化的人數達到數十萬,全球學習漢語的人數達到一個億。教育傳播平臺已經成為漢語與中華文化國際傳播的最大和最有效的平臺。目前孔子學院在全球數量大發展的同時,即將面臨發展模式轉型和深度發展問題,運營模式、發展模式、教育模式都在進行深度、梯度發展轉型與探索。為適應發展形勢,國家漢辦暨孔子學院總部與國內外高校聯手,次第進行了海外孔子學院本土漢語教師培養基地建設、國內高校招收海外漢語國際教育碩士和新漢學博士培養等工程,已經取得明顯成效。
此外還有歷史悠久的海外華文學校的中文教育,也是海外漢語與中華文化推廣的主要基地。華文學校是歷史上華僑為教育子女和后代勿忘祖國語言文化而設立的教育機構,天然地具有熱愛與傳播中華文化的底色。從1690年印尼明誠書院創辦至今,最先以東南亞為主,后遍及全球的華文學校已經達到2萬余所,海外華文教師十余萬人,學生數百萬人,其中東南亞國家的華文教育多屬于全日制,北美地區的多周末制。三百余年來海外華文教育歷經坎坷,從限制打壓到逐步放開,特別是新中國成立后,華文教育狀況逐步改善,而改革開放后中國的崛起和強大,使得海外華文教育發展勢頭良好,已經成為世界各國華僑子弟學習中文、中華文化的主要教育機構。同時,華文學校也成為所在國輻射和傳播中華文化的橋頭堡或橋梁。
近年來,隨著網絡與多媒體的世界性普及,通過網絡與多媒體、自媒體以盈利與非盈利為目,進行漢語和中國文化國際傳播的平臺越來越多,遍及中國與世界其他各國,特別是在中國和發達國家與地區,這一類平臺的發展勢頭比較迅猛。不論其動機和目的如何,它們對于漢語和中國文化的跨國傳播與推廣,也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它們面臨的問題是,如何發展壯大自己,如何建立目標人群和他們的學習忠誠度與粘度,如何建立自己的品牌,如何將市場化運作與公益性教育進行有機融合和銜接。目前,已經有新東方等知名教育機構,入股或注資到諸如唐風漢語教育公司等機構,嘗試探索進行漢語、中國文化國際教育與傳播的有效機制并努力打造品牌和平臺。
海外尤其是歐美日等國家,還有不少本國大學開設東亞系、中國學或者中文系,培養本國的漢語、漢學人才和專家。在孔子學院和中國文化中心設立之前,歐美日等國家一直利用本國教育體制中的漢學或東亞學科的培養模式,培養了一批批聲譽卓著的漢學家,通過他們使這些國家的人民了解中國與中國文化,也通過他們在本國進行漢語與中國文化的教育、推廣與傳播。當今中國的孔子學院與文化中心已經遍布世界,它們與所在國的大學教育機制中的中文與漢學教育產生了若干矛盾和模式的沖突,這些沖突也帶有一定的跨文化傳播模式的適應與調整問題。因此,如何化解二者的模式矛盾和沖突,是中國文化海外傳播中應該重視和解決的問題。
活動與場館傳播,是中國文化跨國傳播的有效方式和媒介。在我國近年來的跨文化傳播中,利用豐富的海外場館與活動方式,把中國文化豐富多彩的內容進行展示和傳播,收到了很好的傳播效果。場館與活動傳播的內容和方式很廣泛,據初步統計,近年來我國在國外的場館與活動傳播的方式包含以下方面。
首先是到國外參加各種電影節、藝術節、圖書展等活動。把中國的電影、藝術和書籍介紹給世界。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電影取得突飛猛進的發展,一批優秀的中國影片在世界各大主要電影節上頻頻獲獎,把中國的歷史與文化、土地與人民、故事和形象以藝術的方式介紹給世界人民。中國的優秀電視節目也在東南亞和港澳臺地區獲得積極認同,如電視劇《渴望》《雍正王朝》《康熙王朝》《三國演義》《西游記》《新白娘子傳奇》《射雕三部曲》《還珠格格》《甄嬛傳》等一大批現實與歷史題材的電視劇,以及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等,都受到廣泛歡迎。當然,與數年前的“韓流”大規模進入中國并受到歡迎相比,中國的優秀影視劇和紀錄片,還有很大的海外拓展空間。同時,積極參加世界各國的藝術節、民間藝術節,把中國特有的藝術如京劇和戲曲、中國民間的藝術如燈籠、剪紙等,在國外進行展覽和展出,受到世界各國人民的普遍歡迎。改革開放以后,中國也把一些中國的現代戲劇歌舞,如甘肅歌舞團當年的《絲路花雨》、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茶館》,在國外進行巡回演出,曾經引起轟動。國家漢辦組織國內在海外設立孔子學院的高校,赴海外至少三個以上國家的孔子學院進行藝術表演,受到普遍歡迎。四川自貢的中國燈籠展,在荷蘭和歐美很多國家都進行過場館展,取得經濟與社會效益的雙豐收,也是對中國傳統民間文化的世界性弘揚。這些展出和巡演類的文化活動,應該長期堅持并將其制度化和常態化。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圖書出版的數量和質量都取得巨大發展,世界對中國渴望了解、對中國語言文化的學習,都轉化為對中國圖書的廣泛需求。為此,新聞出版署和各大出版社組織全國各地、各種類型的出版社,積極參加世界性圖書展,如法蘭克福書展、倫敦書展、東京國際書展、美國圖書展等,同時中國自己也發起了北京國際圖書博覽會,有意主動向世界展示中國的圖書和圖書承載的文化。
體育比賽等大型賽事,也是進行跨文化傳播的最有效方式之一。我國歷年來舉辦的各種大型國際賽事,特別是2008年在北京舉行的奧運會,開幕式和閉幕式的大型演出中包含的中國文化因素之濃厚,讓世界為之驚喜。而中國的民間和傳統體育,如武術、摔跤、氣功等,都是中華文化的重要代表性符號和元素,隨著以電影演員李小龍、成龍為代表的電影在東西方世界產生的巨大影響力,世界各國對中國武術的熱情一直非常高,孔子學院在各國舉辦的武術教學,也是最受當地學生和市民歡迎的活動。在這方面,我國武術走出去還有很大的空間和作為,對比其他方面的文化走出去,以武術為代表的民間體育的國際推廣和傳播,還應該有更好的對策和方式,還應該加大力度與深度,國家有關部門應該進行頂層設計,力爭將中國民間和傳統體育的國際傳播與推廣,作為文化軟實力和文化走出去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
文化部從1988年啟動海外中國文化中心建設開始,至2017年底已在幾十個國家建成并運營35所;計劃到2020年,海外中國文化中心總數將達到50所,形成覆蓋全球主要國家和地區的中國文化對外傳播基地。與國家漢辦領導建設的孔子學院以漢語教育為主、文化活動推廣為輔的教育傳播不同的是,文化部的海外中國文化中心更著力以推廣和傳播中國文化為主要職能,包括從物質文化到精神思想文化、從武術中醫飲食到琴棋書畫的各類中國文化內容,以及文化講座、戲劇演出、電影放映、民間工藝展、中國文物展、中國影像展、圖書展、教育展等,構成各種中國文化要素的展會與展臺,成為海外文化中心的傳播模式和范式。順便應該提及的是,臺灣在1949年以后,在世界東西方冷戰時期,開始在與其一度有外交關系的國家和地區開設海外中華文化中心,推廣和介紹漢語與中華文化。客觀而言,拋卻政治和意識形態因素,臺灣的海外中華文化中心對于中國文化的跨國傳播,曾經起到積極作用。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恢復在聯合國的席位和地位,以及中國的崛起和世界影響力大增,與臺灣保持外交關系的國家所剩無幾,因此其海外中華文化中心的影響日漸縮小,時至今日完全被大陸的孔子學院和中國文化中心超越和壓倒。中國文化中心是中華文化海外場館傳播的重要平臺,以此平臺進行經常性和重要活動主題性的文化傳播,是極其有效的傳播方式。
歐美日一些發達國家,還利用駐外使領館的若干空間,開辟定期的文化周、藝術周、文化年、藝術年和特定主題、專門主題的文化活動,吸引駐在國民眾的參與,如德國和美國的有些使領館就經常舉辦類似活動,德國駐華使館每周都有文化活動,甚至連歌德、康德等大文學家或哲學家的誕辰與逝世紀念日,都舉辦紀念活動,以傳播本國的思想精神文化。這是一種很好的固定場館的文化傳播。在這方面,我國駐外使領館的有關部門,宜應借鑒德國等國家駐外機構的模式,也在暫時未設文化中心的國家地區,舉辦類似活動。這也是文化軟實力和文化國際傳播的有效方式之一。
世界各國特別是發達國家的大型或著名的以及特色的圖書館、博物館、美術和藝術館、民俗民間文化館等,也都固定或者不定期地邀請各國前來參展,如大英博物館里就有中國館,收集了從古到今的大量中國文物,除節假日外每天都有大量世界各國民眾前來參觀,是中國文化跨國傳播與展播的大型而高效的平臺。鑒此,我國各級各類有關部門,應該支持國外著名場館長期或不定期舉辦有關中國和中華文化的展覽。建國后及改革開放前后,我國各級有關部門曾經出國舉辦過大型歷史文物展,比如湖北省博物館把1965年出土的國家一級文物越王勾踐劍,于1973年6月中日邦交正常化一周年之際,經過周恩來總理特批,首次走出國門,在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舉辦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土文物展覽中隆重亮相,日本民眾觀者如潮,日本天皇夫婦也專門前來參觀,爭睹中華瑰寶的風采。時任日本首相田中角榮也為有幸一睹這把名劍的風采,而對中國政府表示衷心的感謝。此后于1984年12月,為迎接香港回歸,越王勾踐劍和吳王夫差矛同赴香港展出,1993年又在新加坡舉辦的“戰國楚文物展”亮相。這樣的文物展實質就是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展,對于向世界展示中國文化,起到了極好的效果。在做好文物保護的情況下,類似的展出,以及藝術和書畫展等,都應該在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大背景下,由中央到地方的各級有關政府部門制訂長期規劃,經常性地赴海外進行展出。
世界各國歷史上形成的唐人街和各種地方性、宗教性和民俗宗族性的會館,是海外華人集聚之地和中國文化元素集中之地。近代孫中山領導的反清革命,就得到大量聚集于美歐日唐人街華人華僑的大力支持,現代史上的抗戰時期,海外僑胞從人力到物力給予祖國極大的幫助,而唐人街和各省各地在海外的會館祠堂等,成為近代以來中國革命和抗戰的海外根據地。遍布世界五大洲的唐人街和會館等,集中展示了中國的建筑文化、飲食文化、宗族文化、宗教文化和民俗文化,從儒、釋、道到關公和民間諸神崇拜的各種廟宇,從清末的私塾到現代的華文學校,從中醫到武館,中華文化的各種元素幾乎靡不悉備,也是所在國人民了解中國和中華文化的窗口與橋梁。因此,積極地、逐步地引導和提升海外唐人街文化,使之與時俱進,應該是中國文化走出去和融入世界各國本土文化的一個極好的橋梁。
主動利用和使用國際著名機構的相關設施,進行臨時或長期的中國文化的主題展覽與傳播,也是活動與場館傳播的有效方式。二戰后的聯合國是世界各國都重視的全球事務交流、探討、協調和決策機構,是世界最大最集中的各國交流場館和平臺。二戰結束后,本來是戰爭加害者的日本,利用戰爭末期美國向日本投擲兩顆原子彈、大批平民死亡的慘劇,以及二戰后世界進入冷戰格局、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的核武競賽使世界面臨核毀滅的局勢和世界人民恐懼并反對核戰爭的強烈要求和心理,經過策劃、宣傳和公關,成功在在聯合國大廳里開辟了日本受到核打擊的“原爆展覽”,通過展示核武器造成的巨大慘狀,一方面表達日本戰后一貫的反核吁求和國策,一方面成功地把自己從加害者變成了戰爭的受害者,使參觀者在對核武器災難的巨大性和日本平民大批死傷的慘狀沖擊下,“集體無意識”地遺忘或忽視了日本是戰爭加害者的事實,從而把日本犧牲在“原爆”的民眾受害者形象,轉化為整體性的“日本是戰爭受害者”印象和心理。如此一來,通過以制止戰爭保護和平的聯合國場館及大廳的展示,日本成功地運用場館和活動傳播的方式,制造了自己是戰爭受害者和和平國家的形象。這也是一種極其精心地運用選擇的傳播手段達到傳播目的的范例。鑒此,已經在世界崛起并且話語權越來越有分量的中國,應該學習這樣的國際傳播方式,學會利用和使用世界性、跨國性的活動與場館作為傳播媒介和手段,積極地組織和實施中國文化和國家形象的精準定位、最大效果的國際傳播,使之深入人心得到世界性共鳴。在這方面,我們的研究和關注尚顯不足,設計和投入還有極大的空間和極多的工作。活動傳播中還包括在國外的國際學術會議和有目的有計劃的翻譯活動。學術會議在近四十年來的中國與世界各國,舉行的場次與頻次極高,特別是有關中國思想文化、文學藝術等廣義的漢學國際會議,也是傳播中國文化的應然方式,只是傳播范圍和受眾較少,近幾年,這一類的國際學術會議數量在減少。建議在海外若干國家或若干高校與有影響力的場館,定期舉行大型跨國高端漢學與中國學論壇,壓縮隨意任性、不講規模和效果的一般性國際學術會議。
與此相應,思想文化和文學藝術的組織化、規模化外譯,在影響和受眾等傳播效果方面更好。中華思想文化的外譯,在歷史上的東亞文化圈里,曾經是文化受入國的主動行為,比如從古代到現代,日本對中華文化典籍的翻譯,卷帙浩繁,幾乎所有的中國著名思想家、史學家、文學家的原創性典籍,都被翻譯過去,其中《三國演義》幾乎成為日本的“本土偶像”和家喻戶曉的經典,王陽明的思想學說更成為日本的顯學,現代的《魯迅全集》在日本有多個版本,魯迅被認為是日本最受歡迎的外國作家之一。近年來,隨著世界性的對中國文化了解的需求和我國主動的文化走出去戰略,中華文化外譯已經成為一項越來越受到重視的工作,國家社會科學規劃辦公室和社科基金,每年都組織申報和資助中華學術著作外譯項目,把受到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資助的已經完成的有影響的著作,通過外譯項目,發行到國外,進入社會性書店和大學圖書館,逐步擴大中國學術成果在世界學術舞臺上的存在度和話語權。莫言201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世界對中國文學的關注和需求,在古代思想文化依然占據主體的情況下,對當代中國國情、文化和文學的關注度和需求度越來越大,在中外大學面對外國人開設的中國文化概論課程中,有越來越多的外國人希望學習當代中國文學、文化、電影、戲劇、國情等課程。當代文學的外譯工作,最早開始于1951年外文版的《中國文學》創刊,截至2001年雜志社關閉。在五十年的時間里,既翻譯出版了陶淵明、王維、蒲松齡等古代作家的作品,也有魯迅、李劫夫、茅盾、巴金、老舍、冰心、葉圣陶、沈從文、丁玲、郁達夫、聞一多、戴望舒、艾青、孫犁、蕭紅、蕭乾、施蟄存等現代作家的作品,還有共和國文學十七年和新時期的作家作品。其中60年代和80年代是多語種《中國文學》出版發行的兩個高峰,最多時外國訂戶達到上萬,雜志社與中國文學出版社和外文出版社還合作出版了外文版的《熊貓叢書》。現在雖然已無專門的文學外譯傳播專刊,但中國作協和文聯依然組織中國當代作家出訪和作品宣傳工作,定期到法蘭克福書展、東京書展、倫敦書展和美國書展參與活動,也組織到具體國家的文學宣傳活動。此外,部分中國高校也開始系統地組織和進行當代文學的外譯工作,如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與美國耶魯大學合作,開展了系列的當代中國作家作品的外譯項目。這些都有力促進和推動了當代文學走向世界,以文學形式傳播中國形象和文化的進程。
黨的十八大以來,隨著我國倡導的“一帶一路”已經成為世界很多國家的共識,歷史上以經貿和文化大交流為目的的古代絲綢之路的意義和功能在新時代得到了新的擴展和弘揚。“一帶一路”是崛起的負責任的中國為世界各國分享中國發展紅利、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促進共同發展的戰略舉措,因此,“一帶一路”在促進各國經濟與社會共同發展的同時,也必然包含文化內涵和傳播。如何通過各種方式推進“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文化交流,增進文化了解和互動,是對中國文化國際傳播提出的新的任務,需要精心務實地深入思考、設計和實施。
新聞與媒體傳播是中國文化國際傳播的重要傳播手段。從傳播主體和方式來看,目前主要有三種。第一種是中國政府主導的主流媒體在中國境內對世界的跨語際傳播,如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其前身延安新華廣播電臺,早在1941年12月3日就開辦了日語廣播。新中國建立后,改為中國國際廣播電臺,在黨中央領導下,中國國際廣播電臺獲得快速發展,比如為了壯大隊伍,原偽滿洲國的國策電影公司“滿映”的日本人劇作家八木寬夫婦(偽滿解體后加入中共領導的東北電影公司和參與東北人民廣播電臺的日語廣播),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就奉調進京,組建中國國際廣播電臺的日語廣播組,其助手就有后來成為外交部長的唐家璇等人。②迄今為止,中國國際廣播電臺播放的外語語種近七十種,聽眾遍及世界,成為世界人民了解中國歷史與文化、現實與國情的無形窗口,發揮了積極而巨大的正向傳播效果。中央電視臺在改革開放后也大力開辟和拓展國際傳播,自1992年10月1日開設國際頻道以來,從最初面向海外和港澳臺的華人發展為現在面向整個世界的正式欄目,其國際傳播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外文版《中國日報》自1981年6月1日創刊以來,迄今已經設有《中國日報香港版》《中國日報美國版》《中國日報歐洲版》《中國日報亞洲版》《中國日報非洲版》《中國國家形象專刊》等,以及新媒體方面的中國日報網、中國日報網海外網、中國日報移動媒體等,對中國的國情政情、國家形象、歷史文化、現實發展以及成就等,進行了廣泛全面和深入系列的報道,成為向世界介紹中國且傳播方式多樣化、傳播效果持續化的媒體平臺。還有新華社的英語新聞和2018年剛剛上線的新華社英語客戶端,以“連接中外、溝通世界”為使命,面向全世界英文讀者全天候發布新聞資訊,全面、及時、客觀地講述中國故事、傳播世界新聞。
第二種是中國主流媒體如新華社、《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和央視在國外的駐在機構。代表中國政府發布國內外新聞的新華社,在世界各國設立一百多個分支機構,既作為黨和政府新聞消息發布的平臺,也作為世界級通訊社而活躍于世界。新華社的海外機構對于中國形象與輿論傳播發揮了極大的作用。《人民日報》的海外版和《光明日報》海外記者站,也在駐在國發揮了傳播中國的顯著作用。而中央電視臺國際頻道,在改革開放以來,隨著中國走向世界和世界走向中國,以及通過衛星和與國外媒體集團合作,在美國、歐洲、日本、東南亞等幾十個國家,開設了落地頻道和轉播與直播機構,幾乎遍及世界,覆蓋面極為廣大。其播出的內容歷經改版變化,但屬于中國文化的內容一直是其中的重要傳播內容,如文化類欄目《走遍中國》《快樂漢語》《中華醫藥》《中國文藝》《國家記憶》《國寶檔案》《遠方的家》《中華情》《文明之旅》等,季節性文化節目如《中秋晚會》《春節晚會》《漢語橋—全球外國人漢語大會》等,紀錄片與系列節目(1995年至2017年)如《再說長江》《記住鄉愁》(第一季、第二季、第三季)、《海上絲綢之路》《一帶一路》《傳承》(第一季、第二季)、《穿越海上絲綢之路》《邊疆行》《神農架》《長城內外》《客家足跡行》《江河萬里行》《百山百川行》《北緯30°·中國行》《中國古鎮》《中國山神》等,此外還有以前存在后來停播的《百家講壇》《華夏掠影》《中國風》《解字說詩》《鄉音》《紀錄中國》《尋寶》《音畫時尚》《曲苑雜壇》等,再加上專門播出電視劇的欄目《經典劇場(亞洲版)》《電視劇(歐、美洲版)》,央視國際頻道極其豐富多彩的欄目和內容,對于向港澳臺和世界各國塑造中國形象、傳播中國文化,發揮了巨大作用,其價值和意義怎樣估計都不過分,成為中國政治文化、新聞文化、社會文化、歷史文化、自然文化、思想文化傳播的最有效果和影響的渠道。十九大的召開、十九大精神的落實和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思想的全面學習和貫徹,必將促進中國駐外媒體進一步做強做大,深耕和建設成為具有世界級傳播水平和能力的綜合性媒體,使之對世界發出中國聲音、塑造中國形象、傳播中國文化、提出世界發展的中國價值和方案、參與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和“一帶一路”建設等,將承擔越來越重要的使命,完成越來越重要的任務。
第三,海外的華人媒體,是中國文化國際傳播的有效平臺。歷史上數次的華人海外謀生和移民,在世界各國都存在著數量眾多的華人社區和團體,為此出現了專為華人服務的新聞媒體,華人媒體的主流在服務華人華僑、融入當地社會、傳播華人聲音和文化形象、支持祖國從反清革命到抗戰救亡、從支持民族獨立到支持新中國建立及其各項事業等方面,都曾經發揮了積極作用。當然,也是由于歷史原因,海外華人媒體大多一度與國民政府及其敗退后的臺灣當局存在各種聯系。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恢復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隨著中國在世界地位的提高,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和國家實力的極大增強,有越來越多的海外華人媒體斷絕了與臺灣的往來,而與祖國大陸建立或保持著良好的關系。在日本和東南亞,在歐洲和北美,甚至在南美巴西等華人較多的國家地區,大多數華人媒體與華人社團,都由于中國的崛起和國際地位的提升而獲得了發展的機遇,除了所在國和地區、地方的新聞與文化內容之外,報道祖國大陸的社會、文化及其發展,成為它們越來越重要的內容。而隨著傳播中國形象和發出中國聲音等中國文化走出去步伐的加快,海外華人媒體與祖國大陸新聞和傳播的聯系越來越密切。比如有些國家的華人媒體,利用所在國法律允許的新聞自由,開辦全國性或地域性電視漢語教學節目,或者如日本大富電視臺那樣成為完全由華人創辦的中文電視臺,主要播送中國節目。當然,海外華人媒體也存在著自身發展的問題:除了一些受到某些國際政治與宗教或反華組織資助的報刊媒體外,很多華人媒體規模和受眾有限,生存周期與形態變化太快,讀者和受眾粘度、拓展規模等存在資金與人員的制衡,紙質報刊媒體受到時代巨大沖擊而跟隨新媒體新技術變化的步伐不快,這些都影響到它們的生存與發展,進而影響到它們對中國事情和文化報道與傳播的效果。如何應對和解決這些問題,如何讓它們在保持自身獨立性和國別性的同時發展存續,成為海外華人華僑在異國他鄉傳播助中國聲音與文化形象的重要渠道與媒介,是一項需要統籌設計和對待的異域傳播力量建設的迫切問題。
也有一些海外國家本國的媒體,利用本國節目或欄目教授漢語,制作以本國語講解的中國國情、歷史與文化的內容。如日本的NHK電視臺,從五十年代開始就開播漢語教學節目,由精通中文的日本人主講,八十年代以后還配備中國人講師。由于受到中國傳統文化影響深遠,在中國電視臺還沒有紀錄片時代,日本就制作了很多關于中國歷史、地理、文化、民俗、風情的各類紀錄片,定期播放,對后來的中國紀錄片制作和播出產生有益影響。同時,如前所述日本對中國歷史文化和文學典籍非常器重,吉川英治的《三國志》、陳順臣和井上靖等著名作家的中國歷史題材的長篇系列創作,長期在日本暢銷,還有對王陽明及中國歷史文化的全面研究和寫作,都是對中國文化異域傳播的重大貢獻。與此相類似,世界各國的一大批漢學家,如瑞典的高本漢、馬悅然,法國的伯希和、馬伯樂,德國的顧彬、施寒微,荷蘭的高佩羅,俄羅斯的李福清,美國的費正清等,都對中國的歷史、人物與文化進行了精深廣泛的研究和著述,成為輝煌的海外漢學,而且他們的中國學研究著作的內容和寫作方式都既深入又注重表達技巧,其中不少都成為非虛構類著作中的暢銷書,對中國文化與傳統的異域傳播發揮了獨特而重大的影響。還有不斷涌現的海外華人作家,他們對中國故事與歷史文化的雙語寫作與暢銷,構成為海外華文文學的主體力量,影響及于華人世界的內外。
近年來,中國政府和宣傳部門為了宣傳中國形象,積極利用海外開放的多媒體資源,進行中國國情與形象的國際傳播。2011年1月17日,由中國國務院新聞辦籌拍的《中國國家形象片——人物篇》在美國紐約時報廣場大型電子顯示屏上以每小時15次、每天共300次的頻率播出,至2月14日,中國國家形象片共計播放8400次。此前此后,還有中國成都、武漢、蘇州、泉州等城市和大型企業租用該電子屏幕,播出廣告性質的宣傳片。紐約是世界的窗口,利用這里的平臺向美國和世界人民宣傳中國的國家形象、企業形象和城市形象,是一種以現代的傳播方式進行定位清晰的主題式國際語境的傳播,達成與預期目的一致或者基本一致的傳播效果。但是,在這種國外宣傳和傳播中,也存在值得改進的地方,即一定要深入了解跨國傳播的語境內質、受眾的國情與文化心理,讓傳播與外宣的內容與受眾的期待視界、心理受容、文化認同達到契合融通。比如宣傳中國的形象和城市的形象,我們只選擇高大上或光鮮亮麗的所謂“正面”和“正能量”內容,以為只有這樣才能達到傳播效果。其實,中國盡管已經成為經濟總量僅次于美國的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但正如十九大報告指出的,我國還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還是發展中的國家,還有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還有幾千萬貧困人口,經濟、教育、醫療、社會服務的差異性還廣泛存在,這也是黨中央大力解決的問題。因此,敢于正視這些問題,既介紹中國發展的偉大成就,也適當展現我們的尚待改進和發展的方面,這既是真實中國的全面展示,也是向世界宣告中國是和平崛起的大國,我們的目的是在世界和平的環境里解決中國的問題,沒有對任何國家構成威脅,同時,對待貧困地區的人民,國家沒有拋棄他們而是努力地、大規模地精準扶貧與脫貧,貧困地區的人民即使貧窮也沒有放棄美好生活的希望和努力,他們的孩子在崎嶇的山路上艱苦跋涉、頂風冒雪也要上學讀書,不論是云南的“冰雪男孩”還是新疆大漠中每天跋涉幾十里也要上學讀書的各民族孩子,中國人民對于讀書學習、對于知識和美好生活的渴望,才是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精神的展現,是中國之所以保持活力不斷前進和發展的社會動力與文化動力。只有這樣全面真實的傳播或宣傳內容,才會真正受到發達國家人民的內心認同和接受,才能真正感動中國以至世界,才會達到最大最優的跨語境傳播的效果。
中國文化走出去和國家形象、文化形象的國家傳播,是一項宏大的系統工程,涉及到的國內外環境和語境的問題非常復雜多樣,黨的十九大報告為今后的中國文化國際傳播指明了方向,我們應該按照十九大報告的精神實質,認真學習領會和貫徹,深入扎實地思考和研究中國文化國際傳播能力的建設即傳播什么、如何傳播、怎樣達到傳播的最大化和有效化。茲事體大,本文僅僅是對這一宏大問題的粗淺掃描和分析,目的在于拋磚引玉,從而引起更多的關注和研究 。
注釋:
① [英]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吳叡人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章。
② 逄增玉:《滿映:殖民主義電影政治與美學的魅影》,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5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