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西·紐波特 孫開元
去年春天,我在加拿大育空省的土地上種下一顆薄荷籽時,想起了伊拉克摩蘇爾。
十八年前,我在加拿大雷灣市大學畢業后搬到了白馬市,我那時夢想著長期在一個沒有電或者自來水的地方居住。我在一片叢林里支起了帆布帳篷,清理出了一塊空地,當作大花園。我打算在園子里種一些菜,但是對于寒冷的加拿大北部來說,春天種花種菜是一件富有挑戰的事情。我種菜要面臨著嚴寒干燥的早春、短暫的數日溫暖、連日不斷的大霧和漫長的夏天。
在接下來的幾年,我種出了一些看上去可憐巴巴的甘藍、卷心菜和胡蘿卜,后來我就收起了園藝手套。人道救援組織打電話找我,我開始為無國界醫生組織工作,在那里當護士,繼而當上了項目經理。
在最近九年間,無國界醫生組織派我去過非洲和中東。我每年只有幾個月的寶貴時間在老家育空省,沒時間再種菜養花。
但是在2017年3月,無國界醫生組織派我去伊拉克摩蘇爾,一個正在發生戰爭的城市,那里的一個名叫穆罕默德的伊拉克人和他的薄荷讓園藝再次回到了我的生活中。
在我第一次見到穆罕默德時,他正在西摩蘇爾的一條馬路上行走。離我們只有兩公里遠的地方,正在進行激烈的戰斗,爆炸聲震蕩著耳鼓,時刻不停的槍聲讓人心驚膽戰。也是在炮火聲中,穆罕默德走了過來,手里端著一盆薄荷。
那時候,我的醫療隊正在找地方建一個外傷救治診所。我們想把診所建在一個離前線近一些的地方,那樣就能及時救治受傷者,在救護車送他們去醫院的幾個小時時間里,增加他們的生存機會。但是我們難以找到合適的地點,因為多數建筑物都已經在戰火中毀壞。
我們在路邊攔住了穆罕默德,問他我們是否能在附近找個地方,能夠方便地救治傷者。在摩蘇爾,你不能輕易相信一個陌生人,但是穆罕默德和他手里的薄荷吸引了我們的目光。他同意帶我們去幾座建筑里找個能當診所的地方。無論我們走到哪兒,那盆薄荷都沒離開他的手掌。
選中了一個合適的地方后,我們雇了穆罕默德在診所當門衛。他每天上班時,手里都拿著那盆薄荷。我們很是欽佩他對薄荷的精心呵護,同時對他的舉動也感到納悶。過了幾天,我才知道這棵薄荷的故事。
自從2014年夏天開始,恐怖分子控制了摩蘇爾。那段時間,穆罕默德在家教三個孩子學習,不敢讓他們去學校。他教孩子們怎樣做園藝,他的小女兒種的是薄荷,她很喜歡她種的這棵薄荷。
經過大約九個月的戰斗,伊拉克軍隊逐漸奪回了摩蘇爾的一些土地。軍隊占領了穆罕默德所住的街區,他終于有了安全,能夠把家人送到城南的一個收留所。他們在那里不會受到槍炮的驚擾,還有食物、水和醫生的治療。穆罕默德留在了診所,有空就回家收拾一下房子。
穆罕默德的家人們離開時,他的小女兒叮囑他照顧好她種的薄荷。他答應女兒,無論走到哪里,都會把這盆薄荷帶在身邊。他兌現了對女兒的承諾。
我們聽了這盆薄荷的故事,全都感動不已。在那些炸彈聲或槍炮聲密集起來的日子,我走到診所外面,就會看到穆罕默德安靜地坐在他的休息室里,腿上放著那盆薄荷。如果有受傷者帶著孩子來到我們的診所,他就會讓孩子留在診室外面,帶著他們一起看薄荷。
摩蘇爾對于任何一個住在那里的人來說都是危險的地方,炮火威脅著人們的生命和他們的房子。穆罕默德的房子還在,但已經受損,里面沒有電和自來水。所以到了晚上,穆罕默德就在診所里裝上兩瓶水。一瓶水用來喝,一瓶水用來澆灌家里種的所有植物。他的家里到處種著花草,他想盡了辦法養活它們。
以前在育空省種花種菜時,我會把精力全都用在自己喜歡的植物上。因為我住的叢林里沒電沒水,我不得不去好幾公里外的地方取水澆它們。我一直夢想著建造一個灌溉系統,并且想著各種辦法讓它們逃過早春大霧的侵襲。在摩蘇爾,穆罕默德遇到的挑戰比我遇到的要嚴酷得多,他不僅要想辦法養活植物,還要想辦法讓他自己活下去。
我喜歡在摩蘇爾的工作,但是任務結束,我要回到育空省了。在我準備離開摩蘇爾的時候,穆罕默德給我拿來了幾粒薄荷籽。他讓我把它們帶回家,他說,薄荷在那里會比在摩蘇爾長得好一些。
就這樣,去年,我回到加拿大白馬市,在干燥的沙土地上種下了這幾顆薄荷籽。在播種時,我又想起了穆罕默德和他的幾個孩子,以及所有飽受戰爭傷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