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亦歌
這年夏天,我的生日禮物是一只貓。
我給貓咪取名叫二蠢,是我第一部小說里男主角的昵稱,后來叫著叫著,就成了疊音蠢蠢。
因為貓咪,我徹底更改了作息時間,每日清晨五六點就起床,守在它身邊,監督它吃飯喝水,然后鏟屎,給它順毛,等它舒服一些,再回去補一個小時的覺。在彼此都能接受的范圍內盡可能地對它好,但我知道,那不是愛。愛應該是一種更加溫柔、無可取代的存在。
那愛究竟是在何時產生的呢?
是有一天我情緒低落,閉眼躺在黑暗中,它不知何時跳上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走到我身邊,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臉。有點痛,濕漉漉的,但是我不爭氣地哭了。
有一個盛夏的午后,我坐在書桌前寫稿,貓咪安靜地趴在地板上,過了很久,低下頭看到它還是那個姿勢,凝視著玻璃窗外的櫻花樹。
忽然覺得很難過。
看過一句話,說寂寞就是無法分享。那我們現在這樣,算是陪伴了嗎,算是分享了嗎?
我伸腳輕輕鉤了鉤腳下的貓咪,它還是那樣盯著窗外,只是微微抬起頭,把頭靠在我的腳上。我抬起頭繼續寫稿,它枕著我,繼續看風景。這樣就算是陪伴了吧。
做過一些測試,來說服自己它是愛我的。把它放在父母的房間,然后給房門留條縫隙,我自己偷偷跑去陽臺,等它來找我。
它果然很快就過來了。在它吃飯的時候偷偷離開,竟然放棄食物,轉過頭來找我。在它咬我的時候不收回手,只皺著眉頭叫痛,真的收起了牙齒,愧疚地舔舔我。把它抱在懷里,忍不住笑起來,覺得自己幼稚至極。
我為什么要和一只貓咪計較它愛不愛我?我早就應該明白,那只是習慣和陪伴,并不是愛。
昨天夜里下暴雨,雷聲很大很大,貓咪害怕,怯生生地跟在我身后,去哪里都要和我一起。我干脆把它抱上床,強打著精神哄了它一晚上。
我輕聲唱歌給它聽:我的寶貝寶貝,逗逗你的眉眼,讓你今夜有好眠。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雨水漸漸退去,我卻失去了睡意。
在廚房做早飯的時候,發現它靠在我的腳邊睡著了。那一刻忽然覺得,我和它之間的關系變得更親近了一些。說不出來那種親近是在哪一處,或者是哪一刻,但它實實在在地發生了,我感覺到了。
我講給朋友聽,她笑著說,要是人和人的相處也這樣簡單就好了。
我說大概不行,因為我們總是試圖去了解另一個人的全部,用自己的想法去要求對方,很多時候我們愛一個人,只是愛了自己腦海里的一些畫面,然后對故事情節的偏差感到失望。但是我們不會這樣去要求一只貓咪,除了愛人,我們對萬物都很寬容。
說完以后,又忽然沉默,想到我曾經也是一個害怕打雷閃電的女孩,躲在漆黑的被子里睡不著覺。我以為那個驚雷滾滾的夜晚,是我給了它安全,其實它何嘗不是?
就這樣,它長大,我變老,害怕的時候、孤獨的時候相依為命。我把愛寄存在它的身上,以此證明自己尚是一個溫柔的人。
我從來不說,我有一只貓咪;我比較喜歡說,我家有一只貓咪。
在這個只有我和它的夏天里,我們待在一個房間,它玩它的瓶蓋,我看我的書。
我們誰也不說話。
落地窗外對著陽臺,上面掛著顏色單一的裙子、襯衫、T恤,風吹過的時候,衣擺會輕輕蕩起來。有水珠跟著落在地上,陽光照上去,像是晶瑩剔透閃著光的寶石。
貓咪抬起頭,隔著斑駁的玻璃門,瞪大了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那一縷縷跳躍的陽光。
我低頭看它,覺得夏天變得好過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