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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二先生

2018-06-09 04:31:25余志剛
花城 2018年6期

余志剛

2月的西湖柳眼惺忪、春容尚羞。岳墳旁邊,數株寒梅飛絳點紅,已有殷勤的蜜蜂趕來偷香弄腮。林蔭里站著一男一女,男人穿一身皂色海青,女的發髻倭墮,裹著臃腫的織錦棉袍,彼此保持一個樹蔭的距離,像啞劇里相互索債的一對冤家,低首相向,囁嚅失語。湖山靜默間,男人終于抬起頭來,向女人簡短交代了一句什么,然后提起袍角快步走向湖邊。槳聲嘩嘩,一葉小舟載著那個不回頭的男人,轉眼隱入了眠云宿霧的萬頃煙波里。

此刻,雷峰塔的夕照欲浮還沉,南屏山的晚鐘若斷若續。岸上的女人回想剛剛經歷的一切,不禁跌坐在地,失聲痛哭……

這便是1918年早春,遁入空門的李叔同,與日籍妻子的一場潦草訣別。

有人把李叔同出家與王國維自沉、周作人附逆,并稱為中國現代文化史上的“三大謎案”。以中國幅員之廣、人口之多,少一個酸腐文人、多一個念佛的和尚,原本也不值得大驚小怪,正像郁達夫所言,杭州有兩樣特產,一是夏天的蚊子,二是廟里的和尚,而西湖邊上每隔五分鐘,“就可以看到緇衣禿頂的佛門弟子,漫然闊步在許多摩登女士中間”。人們吃不好、睡不著,為之抓耳撓腮、好奇心大發的亢奮勁兒,也是“其來有自”:這個李叔同做了和尚,卻身負“中國現代話劇、音樂、美術之先驅”的“蓋棺”之評,其“文化重量”逆襲胡克定律、爆表現代衡器,恐怕不是當今的綜藝節目——像周立波之類的快嘴可以說三道四的!“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這首KTV小姐張口就來的催情“驪歌”,就是先生他作詞譜曲的;他在留日期間創辦話劇春柳社,飾演《茶花女》里的瑪格麗特,身姿曼妙、鶯語婉囀,據說還傾倒了臺下看戲的歐陽予倩和魯迅先生;在大清國男人盯著女同胞的三寸金蓮意淫不休時,先生他靈光一閃,第一個啟用了女體裸模,并且學習法國羅丹的套路,把特別乖順聽話的日籍女模搞成了自己的“性生活伴侶”……十年繾綣半生夢,李叔同最終背棄盟約,躲進了虎跑寺,難怪國人們張大嘴巴,像眾衙役一般齊聲“呵”了起來:一個身負盛名、力可扛鼎的“文化先驅”,何以突然打擺子抽風,舍此萬丈紅塵,撇下如花美眷,成了望之儼然的“法身”?

響應這個疑問,世人給出的答案可謂五花八門。有“破產說”,稱受辛亥革命波及,李家在津滬兩地的票號相繼倒閉,致其日用拮據,優裕的生活不克維持,遂負氣出家。而事實上,1911年武昌城樓炮聲一起,李叔同就有“雙手裂開鼷鼠膽,寸金鑄就民權腦”的熱情詩句發表,撲身巨瀾、澎湃激進,并沒有流露出怨懟之氣;他出家前,“浙一師”給出的職薪是105塊光洋,除去布爾喬亞的一應費用,還能月出20塊資助在日本留學的劉質平,經濟上自給有余,并無左支右絀之虞。此外,“遁世說”和“幻滅說”則揭橥其“政治上的失意”,稱武昌舉事以后,南北軍事力量擠壓不休,政治運作丑惡如舊,想象中的“承平之世”遲遲沒有到來,李叔同失望、苦悶而不得紓解,只好退而叩佛問禪。李叔同年輕時受到康梁思想的影響,寫幾行激進的詩歌、喊幾句高分貝的口號是有的,但其骨子里是個“誰也不尿”的無政府主義者,哪里會有這種“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的英雄主義悲情?說法多了,質疑的聲音也便自成說法。國人們在“大膽設想”時表現“機智”,于“小心求證”后各自“捂臉”,給民國時期的市井文化生活留下了豐富的“表情包”。1948年,豐子愷發表《我與弘一法師》,提出了著名的“三層樓說”。文章大意是:住在一樓的蠻婦夯漢滿足于“物質生活”,吃飽穿暖是其營營所求;住在二樓的知識分子則還需要對月吟詩、見花落淚,于食色之外經營精致的“精神生活”;而弘一法師自然不屑于此,腳力又好,噌噌噌登上三樓,從此高擎青燈、依佛傍禪,過上了“一輪圓月耀天心”的“靈魂生活”。這篇文章見于《廈門佛學會講稿》,作者又是“浙一師”與劉質平同門的豐子愷,弟子為先生代言,誠意與善意兼具,身份與公信力都是有的。然而,這樣的意見依然值得商榷:將“靈魂生活”與宗教生活劃一,有些牽強,也不夠科學;再則,弘一法師何以要直奔這樣的“靈魂生活”?結論擺在明處,原因未及深究,主觀唯心色彩是顯而易見的。

還是先安靜下來。在西湖邊覓一間亭子,沏上一杯龍井,慢飲細抿,聆聽時光的風聲。——在相同的地理坐標上,以靜默的山水為媒,處在兩個世紀的生命個體或許會有一次不期然的心靈邂逅?

好吧,就跟隨西子湖畔的信風,讓我們回到生活的原點。

1916年初秋的某一天,李叔同和夏丏尊坐在湖心亭里吃茶。因為官方的一位名人要來“浙一師”演講,兩個行事蕭散的“自由人”就相約“躲”了出來。天上飄著稀疏的雨絲,兩顆不合群的心挨在一起,況味著季節帶來的潮濕和微涼。這時遠處傳來寺廟的鐘聲,夏丏尊隨口說了一句:“像我們這種人,出家當和尚倒是很好的。”李叔同怔愣在那兒,看著手里漸漸冷卻的茶盅,半晌沒有說話……

這是夏丏尊日記里的一片生活花絮。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時至1920年6月,弘一法師去北山掩關前夕,在虎跑寺下院的一個餞行宴上,竟然拉著自己的手對眾比丘說出一句話來:“我的出家,大半由于這位夏居士的助緣,此恩永不能忘!”——這段查有實據的掌故,被文史界論為“一語成讖”,是促使李叔同出家的“近因”。而弘一法師沒有言明的另一半“助緣”,則還要牽出另一個大師級人物,他的名字叫馬一浮。

當時的浙江,在文化領域形成了兩個“朋友圈”。一個是以魯迅為精神領袖的“革命圈”,在歷次文化運動中勾雷掣電、呼風喚雨;另一個是馬一浮領導的“學術圈”,多與李叔同、夏丏尊、經亨頤等相過從,專注于西方文化和新儒學,是儒林中的隱逸者。這個馬一浮可不是泛泛之輩,16歲時參加紹興縣試一舉奪魁(魯迅和周作人的成績排在30名開外),被譽為“天生讀書種子”;20歲時以其卓越的英文天賦,被聘為清駐美使館職員,得以沐浴歐風美雨,遍窺西學典籍,乃至開啟了中國人研究馬克思主義之風氣;25歲以后遂“無心于世務”,藏身杭州一僻巷,潛心學術,“日與古人為伍”。現存史料中,馬一浮致李叔同的信函共有五通,內容均涉及佛學研究,尤其對南山律宗多有窺奧、發微和推崇。他希望李叔同能不踵流俗,“起南山已墜之宗,畢千華未了之案”,發心走上弘律之路。在他的鼓勵下,自1916年12月25日至1917年1月11日,李叔同在虎跑寺嘗試斷食,“第一星期逐漸減食至盡,第二星期除水以外完全不食,第三星期起,由粥湯逐漸增加至常量”,非但不覺痛苦,反而自感身心靈化、似有仙象。“出關”之日,李叔同找到馬一浮居住的胡同,向他匯報這次斷食的心得。同去的豐子愷日后在一篇題為《陋巷》的文章里寫道:“我跟著李先生走進陋巷中的一間老屋,就看見一位身材矮胖而滿面須髯的男子迎了出來……他們坐下后,談到‘楞嚴‘圓覺等名詞,只是我全然不懂。”李叔同的這次訪問,帶回來一批佛學典籍,還得到了一串念珠的獎賞。

農歷年假到了,李叔同沒有回上海與日妻一起過年,卻選擇了留在虎跑寺聽經。

翌年新春,馬一浮的朋友彭遜之在杭州定慧寺落發,李叔同受邀見證了他受戒的全過程。

同年2月,李叔同在虎跑寺齋戒習靜、誦《地藏經》,至當月25日卯時,在該寺了悟和尚的主持下行皈依禮,取法名演音,號弘一。這一天,正是“男女老幼圍桌邊,一家同吃上元丸”的元宵節,與其關山相隔的家人竟還懵然不知——“浮生輾轉風吹絮”,世間已無李叔同!

其時,李叔同38歲,有一妻二子在天津,一日籍妻子在上海。出家前,曾與友人姜丹書有過一席對話。姜問:“何所為?”李答:“無所為。”問:“君固多情,忍拋骨肉耶?”答:“譬患虎疫死,將如何?”(姜丹書《弘一大師詠懷錄》)這里說的“虎疫”,是霍亂的俗稱,在我國屬于甲類傳染病。李叔同用這個極端的類比,表明了自己的堅定立場:霍亂來了,世界末日到了,“伏野之殍,蟲獸食之”——安得存其“骨肉”耶?

于是,就出現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經城東女校的楊白民牽線,李叔同的日籍妻子輾轉找到杭州,三個人在岳廟門口吃了一頓不尷不尬的便餐。她原以為日本和尚可以有妻室,自己尚能立足于尺椽片瓦之下,獲得這個男人的一葉庇蔭。未料遭到李叔同的斷然拒絕。飯罷,這位自稱“弘一”的和尚從腕間摘下一塊手表,遞給她說:“回日本去吧,你有技術,不會失業。”轉身登上埠頭候著的船劃子,面朝湖心,踏波遠去。日本女人大慟而返,此后再無音息。

最受打擊的,還是李叔同的發妻——在天津獨自撫養兩個孩子的俞氏。據其次子李端回憶,在孑立無依的“空巢”世界里,母親有兩年時間去繡花社埋頭繡花,在針線的拉扯聲中,穿越令人絕望的漫長時光。八年后,俞氏抑郁而死,年僅四十八歲。

人們心里有一個解不開的結:若論佛學修為,同時代的魯迅、章太炎、歐陽競無都在李叔同之上,他們何以能夠居家向佛而始終若即若離?那位“生而知之”的馬一浮大士遍讀“三藏十二部”,對身邊友人多有指引和化度,最后卻拋出了“儒佛互攝論”,說什么“堯舜孔佛是一人”,始終不肯出家。做學問做到經天緯地,終究是吃喝拉撒一肉身,“口喜膏腴之食,耳悅玲瓏之音”,人之大欲存焉!要說他不夠厚道,也僅僅是搭了一個文化的窩,撿了一枚有些來歷的蛋,做了一個“行證佛果”的孵化實驗而已。

問題是,聰明如李叔同者,怎么就成了人家的“蛋”呢?

據傳,李叔同出家周年,有三位神秘的女客造訪了虎跑寺。她們口吐吳儂軟語,自稱是江南故人,要求見一見“弘一師父”。因事前得了寺院知會,新進的弘一不會客、不見陌生人,尤其不接待來歷不明的“女眷”,值日和尚做了一番“工作”,就把來人禮貌地擋在了山門外院。三女子一時情急,口里高喊“漱筒”,蜷身伏地一跪,哭得梨花搖顫、鶯燕失韻。圍觀的香客先是以為在拍電影,屏息不敢出聲,后來到底看出了一些內情,竟有心軟的婆子陪著抹起了眼淚。

“多情女哭諫李叔同”!這則花邊新聞,使公眾注意力出現了方向性反轉,其傳播銳度直逼李叔同的感情史,爆炸性效果是不難預見的。但非常遺憾,它僅僅是民間文本里的一段發散性演義,就法理而言,屬于“三證”皆無,可信程度是要大打折扣的。小說家言也是“一家之言”,閱讀者一目帶過、作為參考,應該并無不可的吧。

經專家確證的資料表明,李叔同出家前曾陸續處理過一批“遺產”:把平生所繪油畫贈給了北京美術館,將私藏印章贈給了西泠印社,平日交好的友人、學生皆有偏惠。經亨頤是“浙一師”校董,并不支持李叔同出家,卻也意外得到了一軸明清山水。他在日后所撰的《華嚴集聯三百跋》里寫道:“余曩任浙江師范于民國元年,聘上人(李叔同)掌音樂圖畫,教有特契。藝術之交,亦理性之交也……迨七年,毅然入山剃度,身外物盡俾各友,余亦得畫一幀,永為紀念。”贊賞李叔同的教學水平,懷念彼此的君子契誼,慶幸其高情惠贈,欣悅之情溢于言表。其余,學生輩如豐子愷、劉質平等,均有厚赍之喜。

夏丏尊作為李叔同的室友,兩人同吃同住,關系最為密切。1918年暑假,夏丏尊在家里照顧生病的父親,開學回校時,李叔同已經正式出家(皈依與出家時隔半年)。他在虎跑寺看到“剃去短須,頭皮光光”的弘一,一時悲情涌起,情緒十分低落。弘一拿出一個精致的錦匣,遞給他說:“入山修梵行,俗物是負累。這個你收著吧。”夏丏尊打開一看,竟是一柄極為玲瓏可人的青縑扇面,扇上題識如驚鴻掠空、鸞飄鳳泊,識云:“漱筒先生,當滬名士,過談累日,知其感事憤時,抱負非常。蒙貽佳什,并索畫篚,免以原韻,以答瓊琚,敬請方家均政。”眉額上蹦出一行落款:北里女子朱慧百!夏丏尊一時眼神發晃,掏出手帕輕按額角,又反復擦拭手心里的細汗。弘一見狀,遂要過扇面,在背面寫下“前塵夢影”四字,擲筆于地,轉身去了禪房……

“北里女子”,語出袁枚“北里空銷旅客魂”句,是舊時青樓女子的自稱。

抖開這幅扇面妙品的裊裊香氛,覺得身心瞬間羽化,塵事就在眼前。

民國初年,有一支名為《楊翠喜》的廣東樂曲風靡大江南北,新月娛樂公司不失時機地將其灌制成唱片,加速了它的廣泛流行。這支樂曲的迅疾走紅,不單因其曲調哀怨動人,還緣于它以敘事的方式,演繹了此前震驚政壇的一樁官場花案:光緒三十三年,工部尚書載振(慶親王奕劻之子)觸犯清宮禁忌,私匿天津坤伶楊翠喜于金屋,御史趙啟霖聯合同僚奮起參劾,致載振及涉案的袁世凱黨人段芝貴相繼落馬。因事發清末丁未年,史稱“丁未花案”。

這位深陷“花案門”的楊翠喜,竟是李叔同的“命中之劫”!

李叔同生于天津,其父李世珍為清同治年進士,官居吏部主事,致仕后經營鹽業和錢莊,歷數十年而為津門巨富。少年李叔同習《爾雅》《說文》,攻鐘鼎篆隸,博學多情,風流倜儻。14歲那年隨母親到天仙園看戲,與“班花”楊翠喜一見傾情,墮入愛河。楊翠喜聲貌出眾,擅發冶蕩之音,每每是幾個碎步踩到臺邊,嘚嘚嘚的云板隨之一頓,一個雪亮的眼風往臺下一斜、一轉、一丟,立刻會引發全場喝彩的狂熱風暴。這種特殊環境里的“眉目傳情”裹挾了李家少東,他幾乎日日要趕場、天天去捧角,散場后候在燈影闌珊的街口,提著一個燈籠,“心潮澎湃”地護送楊翠喜回家。現存史料中,還能看到李叔同的《菩薩蠻·憶楊翠喜》二闋,其中“晚風無力垂楊嫩,目光忘卻游絲綠”“癡魂銷一捻,愿化穿花蝶”諸句,都生動記錄了當年的津門富二代那種魂魄分離的“少年維特之煩惱”。

這一段如今看起來尚有些“小清新”的感情,遭到李家長輩的無情封殺。來自仲兄李文熙的經濟制裁,也使支用無度的闊少一夜間變得阮囊羞澀。李叔同在受到禁足、盯梢和“日日訟過”的生活環境里,穿梭于學館、家宅與書房之間,度過了三年壓抑而絕望的時光。其間,也有逃離學館去戲園私會的經歷,但驚鴻一瞥的晤對,緊張多過甜蜜,慌亂掩蓋了歡喜,已經沒有想象中的美好。

1897年,李叔同滿18歲,奉母命與津門茶商之女俞氏完婚。“楊翠喜情結”從此成為他心頭“一垛沒有完全燃燒的麥秸”,表面上了無痕跡,但一團暗紅的余燼分明在黑夜里明滅,像一塊溫潤的紅玉,永不凋謝也從來不曾熄滅。時隔多年,“丁未花案”曝光,李叔同一念成灰、心生去意,同時對自身“失敗的婚姻”產生了深切的漠視和疏離。

婚后第二年,李叔同奉母攜眷遷居上海。據其次子李端日后在《家事瑣記》中回憶,乃父南下赴滬的初衷是想從此脫離等級森嚴的封建家庭,“而天津李家的錢莊在上海設有柜房,可以庇蔭我們一家人的生活”。而事實上,除了對母親的細心奉養,“家人的生活”并未納入李叔同的“人生計劃”:1905年,其母病逝,攜眷扶棺返津(李妻自此寄足天津),幾個月后遂東渡日本;1911年,于上野美術學校畢業,偕日妻回國抵滬(多了一個妾,寓居上海),先后在城東女校、《太平洋報》供職;1913年,孤身避居杭州,任“浙一師”音美教員,直至剃度出家。此間十余年,他是家庭里并不存在卻又無處不在的虛幻影子,是妻子在佛龕前不斷叨念的一個名字,是稚子眼睛里一片真實的空白和掩飾不住的恐懼……

這與社交生活里的李叔同,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豐子愷曾見過李叔同的一本“影集”,并據此做過生動有趣的描述。在上海,他有一身“光緒年間最時髦的打扮”:“絲絨碗帽,正中綴一方白玉;曲襟背心,花緞袍子,后面掛著一束胖辮子;頭臉高高揚起,雙目流星四顧……”年少多金,錦衣玉貌,富貴氣里含蓄儒雅,暖格調里透著高冷。在東京,又換了一副“髦得合時”的行頭:“高帽子、硬領、硬袖、燕尾服、史的克(手杖)、尖頭皮鞋,加之長身、高鼻,一副沒有腳的眼鏡夾在鼻梁上,竟活像一個西洋人了。”相比于魯迅筆下,在櫻花公園里“拆散辮子、扭著脖子”的大清國留學生,他腦后少了一根“豬尾巴”,身上的“國際元素”無處不在,悖乎流俗、高格獨標,懂得“藏拙于巧”、為國爭光,用現在的話說,是不乏“看齊意識”和正能量的。

“不俗即仙骨,多情是佛心。”

李叔同先后在上海生活了7年,鮮衣怒馬、競逐花叢,一路上斬關奪隘,可謂閱人無數。與其過從密切的,有朱慧百、李蘋香、謝秋云、高翠娥、金娃娃等,都是晚清入籍的名妓。那時候,上海灘的高級妓院叫“書寓”,妓也不叫妓,稱“校書”或“先生”,彈唱、書畫、歌賦,諸般技藝各有所擅,比起今天“文工團”里的女演員,應該是色藝皆勝、綽有余裕的。李叔同喜歡聽朱慧百行令、高翠娥挼弦、金娃娃唱歌,興會淋漓之時,少不了尋章摘句,有一番歡情洽意的酬唱。當時的上海《消閑報》曾刊登李叔同的《為老妓高翠娥作》,詩云:“殘山剩水可憐宵,慢把琴樽慰寂寥。頓老琵琶妥娘曲,紅樓暮雨夢南朝。”“殘山剩水”典出孔尚任的《桃花扇》,感時傷世的同時,竟還稍帶一槍,把高翠娥干癟的肉體嘲笑了一番。在“媽媽桑”眼里,李叔同是個“達于情理”的恩客,不與尋常“花客”為伍,不留“感情死結”,來時從容,去也瀟灑。

1904年,他交識“天韻閣女史”李蘋香,廁身香閣、流連館舍,穿梭的腳步出現了短暫的頓挫。提到李叔同的紅粉知己,學者們多以“北楊南李”為口徑,楊翠喜以坤伶之軀攪動了清末政壇,李蘋香則是滬上文人的“緋聞漩渦”。當時的妓女以色藝為分野,都有相對應的“技術職稱”,依次為“長三”“幺二”“煙妓”等,以致“愛有差等”,氣場大不相同。《春江花月報》曾列出滬上三百“長三”榜單,李蘋香名列三甲、宣之傳臚,艷幟起于一時。名士冒鶴亭、吳保初、陳子言是天韻閣常客,國學大師章士釗劍走偏鋒,化名鑠鏤十一郎寫了一本《李蘋香》評傳,一時筆驚風雨、謠諑紛起,傳為坊間笑談。

其間,由朋友熱心“搭橋”,李叔同客暖旁席,成了天韻閣主的“青衫之交”:“淡飲香茗自在心”,彼此談些掌故、聊聊人物,兼以歌賦往還,心里產生了“熟悉的親切”。李叔同是個相對沉默的人,情思一動、攪亂寸衷,交流過程中會出現意外的“信號阻斷”,也即冷場。李蘋香不以為怪,調弦試音三兩聲,動而不噪,仿佛在回應相公的無言心事。——從檢索到的舊照片看,李蘋香有一張“月份牌”圓臉,目光憂郁、神態安靜,是個性情幽沉、藏有傷心過往的女子。李叔同有《口占贈李蘋香》絕句,提到“只因第一傷心事,紅粉英雄不自由”,對她的命運遭際傳達了深切“憫慟”,同時也因自己的情衷難付,表現出“壯士袖手”的無奈。

基于這種心態,李叔同做了一件大失水準的事情:在章士釗的《李蘋香》殺青之后,一時技癢難忍,炮制了一篇言之鑿鑿的《序言》——從此卷入烏煙瘴氣的“三角戀”丑聞。此文并未涉及與李蘋香的交往,而是從駁斥龔自珍的《京師樂籍說》破題,大談樂籍與文明的關系。文章寫道:“樂籍之進步與文明之發達,關系綦切,故考其文明之程度,觀于樂籍可知也……若文明發達之國,樂籍棋布,殆遍都邑!”他認為,考察紅燈區的發達程度可以衡量一個國家的文明程度,一個國家如果夠文明、夠進步,必然妓館林立、惠及城鄉。至此筆鋒一轉,說到逛窯子的諸多好處:“游其間者,精神豁爽,體務活潑,開思想之靈竅,辟腦絲之智府……”并以中國的野蠻與法國的文明作例證,得出“支那文化未進”“蓋系樂籍未興”的結論,最后高聲發問:上海這樣的國際商埠,紅燈區的繁華程度竟不如法國的一個荒僻小鎮,難道我泱泱中華除了死讀孔孟的腐儒,便沒有“追求進步”的文明人了嗎?——在一個儒學國度,為一個妓女立傳而正名,敢于如此大張旗鼓、“雄文直道”,自古至今實屬罕見。

隨著流言四布,各種困擾如麻纏身,他的感情生活也陷入了“芭蕉不展丁香結”的死局。第二年,因為母親亡故,又苦于滬上“事無可為”,李叔同遠走東瀛。臨別時寫下《又贈蘋香》,以唐朝才子元稹自譬,表示“取次花叢懶回顧,休將薄幸怨微之”。翻譯成口語,大意是:“經此一別,不再戀愛;莫怨無情,實乃牽掛……”蜥蜴跑了,卻留下一截滑稽的尾巴。

然而他很快有了一場轟轟烈烈的“異國戀”。而且因為“相對人”的鍥而不舍,這場戀情遠涉重洋,延宕了10年之久。這到底不同于之前的“李叔同風格”,但因關涉隱私,當事人又三緘其口,事情的原貌已無法參詳。那是1912年春季的一個雨天,上海城東女校的楊白民因通聯教務,叩開了小東門附近的一座破落小院。應門的竟是一個白皮膚的東洋女子,身著綠底和服,束一個腰帶包結,高髻細頸,像一株臨風搖曳的翠竹。“我找漱筒……”“呵……他出去買早點了。”女人立即笑了起來,牽起衣擺,探身向附近的街口張望。楊白民覺得事出唐突,趕緊找了個借口脫身。女人高聲說了句日語,挽留他再等一等。到了弄堂的拐角,楊白民看到她依然裊娜著翠竹般的身姿向遠處殷切地張望。

這就是她定格在人們心里的永久形象。

對于這個女人的出身,中國學者多有說辭。但基本意見偏于一致:她應該是某所職業學校在讀并且出來兼職的學生;由此又“推導”得出:她是一位知識女性,同時家境又比較貧寒。這也是她從事“人模”工作的必要條件和理由。權威人士“推算”,如果從李叔同進入上野美術學校起算,那么他們的同居關系在其留日期間就已維系了5年。整整5年的廝磨相守!對花開瞬間的女人又意味著什么?這也便是她去國背親、拋棄一切,跟隨李叔同流寓海外的因由所在。

然而,李叔同什么也不能給她:優裕的生活,甚至“妾”的身份。1911年以后,李家的鹽業已被政府接管,他們的一應支用主要靠工薪維持;雖然時屆民國,享有“妻妾之奉”的國民仍大有人在,但李叔同顧忌自己的庶出身份,平日里聞“妾”色變,自然也愈加避諱“妾身”的存在。所以,他們常常搬家,拎著幾個皮箱“避人耳目”,過著近乎幽居的生活。日籍女人羈居上海7年,始終是被“雪藏”起來的一段故事,大家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實名字,在可見的回憶文章里叫她“雪子”“薰子”“美惠子”……成為愛情物語里,一個凄美的影子。

1912年夏,李叔同經柳亞子介紹加入南社,并在其旗下的《太平洋報》擔任副刊主筆,荷戟文苑、引領風尚,暫時走出了蝸居生活的灰暗。他在副刊里推動中國繪畫改良,發表大量言情文字,倡導女性解放以及移風易俗之“新生活”。其間,因連載《斷鴻零雁記》與“僧侶作家”蘇曼殊有過一段交集,兩人聯手致力一個版面,又是各懷絕技的言情高手,出版的報紙長期脫銷,惹得上海女學生“白天照鏡子,晚上讀情詩”,天天跑到編輯部送照片,時稱“南社二畸人”(柳亞子語)。而蘇曼殊的“畸態”尤為時人所樂道,他曾三度出入于佛門,“邂逅”女學生就朗誦《拜倫詩選》,遭遇“丑惡男子”輒狂吐呂宋雪茄,時而芒鞋筇杖、托缽鄉里,時而西裝革履、大喊革命,是個脫略形跡的“花心和尚”。當時的南社提倡民族氣節,卻也以個性解放為號召,打茶會、喝花酒是社團同仁之“高尚生活”,往往由蘇曼殊叫局,葉楚傖、柳亞子、朱少屏、李叔同圍桌坐開,出去一張局票,叫來普慶里的桐花倌、三馬路的花雪南、富春里的賽金花、清河坊的謝秋云,擲骰猜枚、劃拳行令,搞得欲海豎立、肉山傾倒……

是年七夕,李叔同與謝秋云一起度過。惝恍迷離之間,他寫下一首七律感懷,詩云:“風風雨雨憶前塵,悔煞歡場色相因。十日黃花愁見影,一彎眉月懶窺人。冰蠶絲盡心先死,故國天寒夢不春。眼界大千皆淚海,為誰惆悵為誰顰。”一字一淚,扯動衷腸,除了落寞文士的“故國家園”之嘆,便是“夢醒揚州”的深切悔倦。這一路走來,癲狂柳絮、輕薄桃花,“為誰惆悵為誰顰”?是那個眼生橫波的楊翠喜嗎?

誰也不能替他回答。

第二年,他即南下杭州謀職。留下癡情的日籍妻子(姑且這么稱呼吧),牽著衣擺,長久地倚門張望……

對于李叔同出家前,那一段“走馬章臺,廝磨金粉”的經歷,學界前輩多有精到點評。林子青在《弘一法師年譜》里寫道:“庚子辛丑以后,國是日非,大師一腔熱血無處發泄,乃寄托于風情瀟灑間。”姜丹書作《弘一法師小傳》,解釋說:“上人一腔憂憤寄于風情,蓋高山流水,志在賞音耳。”都把李叔同放進“革命者”的“范器”里,揆度他“意在憂國憂民”,然后夙志不得其伸,只好轉身去了妓院。邏輯上多少有些混亂,立此存照,聊備一格吧。男女相悅,本是“天地生物之心”,柳下惠但曰不亂,非曰不好也。根據弗洛伊德的理論,人類的性欲是荷爾蒙的產物,性欲遭遇阻隔,自然產生了“愛情”。孔雀表達“愛情”會打開絢麗的羽毛,人類沒有羽毛,卻會“照鏡子讀情詩”,訴諸藝術與文學。有一個傳記作家曾以獨特的視角,再現了李叔同面對“坐式”女體(后來的日籍妻子),進行藝術寫生的某個片斷,不敢私享,呈供于下:

幾個時辰過去,害羞帶怯的少女已躍然紙上。他停下畫筆,熾熱、專注的眼神從她身上移開。室內沒有一絲風,但眼角的余光告訴他,女孩的肩膀在微微發顫。

他站起身來,慢慢朝她走去。

“冷嗎?”他不敢看她寫滿情緒的眼睛,輕柔的聲音竟有些沙啞干澀。

她仰起頭來,輕微地勾了勾下頦。

在她詫異的目光下,他慢慢俯下身去,拿起雪白的內衫裹住了她光潔的身體。時間仿佛停滯,滿室的石膏像都注視著他,用細長的手指為她系上腰間的第一根繩,胸下的第二根繩,為她一點點抻平前胸的細小褶皺……

藝術與“愛情”嫁接,其狀若此。毫無疑問,這個繁復的過程也會轉嫁到精通音律歌賦的妓女身上。“風流有諸孫,獵艷少年場”,這是一個人的生活常態;“風風雨雨憶前塵,悔煞歡場色相因”,這又是另一個人的“道德幡悟”。在儒家的文化語境里有“罪感”一說,卻著意“道德審判”而未予指明出路,重軛難負之下,促成了李叔同的逃儒歸禪。

意外的是,即使在禪定之后,弘一法師的“罪感”也一時無法摒除。他在《最后之懺悔》里這樣寫道:“近來常自發問,我是一個禽獸嗎?好像不是,因為我還是一個人身。我從孩提起就一直造惡,一天比一天墮落,身體雖然不是禽獸,而心則與禽獸無甚區別……”自揭鱗甲,責之也切。1923年,西泠印社印了一本《漱筒詩集》,被他斥為“多涉綺語,格調也卑,無足觀也”,對自己年輕時代的詩歌和獵艷生活做了徹底否定。1929年,開明書店請他寫字模,寫到“女”部、“尸”部,他就手底打戰、不愿再寫,聲言“要抄《心經》三通,方能贖其罪過”……

“前塵夢影”縱已放下,“立地成佛”談何容易!

李叔同出家當年,蘇曼殊在上海去世,同是檻外人,陰陽兩相棄。

1942年,弘一法師圓寂。后人為了紀念兩位不世奇僧,分別在西湖孤山和虎跑山麓建起了“曼殊大師之塔”和“弘一大師之塔”,兩塔隔湖相望,蔚為人文之勝。

甬上有好事者漫游西湖,見湖心亭立有一碑,曰“蟲二”,大奇。訪諸船娘,才知是當年乾隆下江南泛舟西湖時,為附會“風月無邊”一說,將“風月”(繁體)兩字拆去邊框,御書手植于此。其人沉吟有頃,涂寫《過西湖謁弘一、曼殊墓》于亭上,乃去。

其詩云:年少貪歡花底睡,無邊風月柳蹊追;紅粉蝕盡卿卿骨,臥對湖心蟲二碑!

審其意不亦惡乎!

責任編輯 許澤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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