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錢

半潭

幾年前，我因買房向朋友借了5萬塊錢交首付，當時信誓旦旦，保證5年內還清。眼看還款期限要到了，卻還差2萬塊未還。愛人說，要不先緩緩吧，他家條件好，不指望這點小錢。

我媽本來正在另一個房間忙別的事，聽到我倆的討論，突然扔下手頭上的活，跑過來對我們說：“還錢要心狠，借了人家的錢，一定按時還。”她給我們講了個故事。

故事發生在上世紀。那時候，我家日子非常拮據。為改變這種局面，我爸下決心要買輛拖拉機，農忙時候，除了自家用，還可以掙外快。但錢卻不夠。爸媽商量了一夜，決定向鄰居米嬸張張嘴。

村里人都愛向米嬸借錢。除了米嬸有錢，還因米嬸好說話。那時的鄉下，大部分人都窮，遇上蓋房子，娶媳婦，買大件農具等，都要七拼八湊地借錢。鄉下人借錢不打條，全靠誠信。然而天有不測風云。米嬸突然得了不治之癥，從發現那刻起，生命便進入倒計時。

米嬸病危的消息，很快傳遍村里，米家頓時忙亂起來，探病的，主動來還錢的，絡繹不絕。鄉下人的風俗，倘債主得了重病，就好比發了最后通知：速速還錢！這時候，還錢就成了和生命賽跑的大事。還不起錢的借家，也會千方百計，東挪西借，先把這筆賬消了再說。

我爸也去了，口袋里裝著5000塊錢。為還這錢，爸媽又是一夜未眠，想來想去，親戚們都窮，沒處借，唯一的辦法，是先賣了那輛拖拉機。我問我媽，賣了拖拉機，家里以后怎么辦？我媽說，那是以后的事，先還人家錢再說。

為什么還錢要心狠呢？我媽解釋說，借來的錢，仿佛成了長在自己身上的肉，要剜下來，總是要咬咬牙的，因為大多數人的錢，永遠都不夠花，不狠心，一輩子都還不了錢。可如果借錢不還，以后還怎么做人。

我媽后來聽說，米嬸向丈夫交待后事時，關于外面的欠款，她是這樣說的：“人家借的錢，我走后，他們能還則還，還不上的，也不要去催。能向我借錢的，都是關系好的，畢竟各家有各家的難處，特別是二杠子……”二杠子是我爸的外號。我媽說，米嬸是好人，那時的村里人也都很實誠，沒有一個不還錢的。我爸經過那次也出了名，人家都說，他也真對得起他的外號，杠杠的。

聽了我媽講的舊事，我和愛人大慚。我們經濟再緊張，也沒到變賣房子的地步，跟我爸比起來，境界差遠了。第二天，我想方設法，把錢還給了朋友。

（夏之炎摘自《揚子晚報》2018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