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秀玲
沙寶是我媽和她前夫的女兒。那年,沙寶的生父給她續娶了后媽。媽媽擔心她受欺負,常常趁周末帶我去學校看她。
沙寶胖乎乎的右手捏著吸管小心地攪動著草莓沙冰,媽媽問:“缺錢不?媽媽給你留一些?”“不用,不用。”沙寶埋著頭,連連擺手,寬松的襯衫袖子從她的手臂上褪去,一塊泛著紫色的淤青在我和媽媽的眼前一掠而過,觸目驚心。媽媽聲音抬高了八度,焦急而憤怒:“誰打的你?是后媽還是你爸?”沙寶眼中掠過一絲慌亂,很快轉為平靜。她小聲地安慰媽媽:“胳膊上肉多,不怎么疼,真的。”媽媽的眼圈紅了,扭過頭抹了把眼淚。10年來,她一直為當初拋棄了沙寶而愧疚。此刻,媽媽堅定了要把沙寶接到身邊的想法。
媽媽在我的房間給沙寶搭了一張折疊床。晚上,我伏在電腦桌前做功課,沙寶在自己的小床上支開一張小桌寫作業。媽媽說:“書桌足夠大,坐過來學習吧!”沙寶偷瞄了我一眼:“作業很多的,我要抓緊寫了。我寫字的聲音挺大的。”沙寶雖然很努力,但功課并不好,常常需要挑燈夜戰才能完成。為了不影響我睡眠,她就跑到洗手間背書。
也許出于補償的心理,媽媽對沙寶比較放任。沙寶開始擠時間做一些真正“感興趣”的事,比如鉆研廚藝。
某天,出差一個月的爸爸風塵仆仆地回到家。媽媽還在單位加晚班,沙寶便炒了四樣精致的小菜擺上桌。爸爸嘖嘖贊嘆:“沙寶,手藝真是不錯。”我奇怪自己并沒有父愛被剝奪的苦惱,反倒因為沙寶被爸爸表揚而開心。其實,沙寶的廚藝在此之前早已俘虜了我的胃。我放學后一進門,沙寶便會連忙系上圍裙下廚房給我搗鼓幾樣營養餐。

高中畢業后,沙寶進入小城某大型國有企業當了流水線工人。這份工作薪水不錯,但每個月有一半以上的時間上夜班,比較辛苦。自從她搬到員工宿舍,我們見面的機會少了許多。她有時候會趕在我中午放學之前在校門口等我,每次她要來,我總能預感到。那天下課鈴一響,我就會撒丫子跑去見她。
來到我租住的寢室,她便搜羅出我的臟衣服臟襪子一陣搓洗。我則優哉游哉地品嘗她帶來的小雞燉蘑菇米飯。
每次她回單位,我都依依不舍,拽著她的胳膊左搖右晃:“沙寶,我高中畢業也去你的單位做事吧,我們就可以天天見面了。”她卻認真地說:“你可是一定要考大學的。”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打雷的夜晚還是會害怕呀?要是怕,就給我打電話。”她晃了晃手機,那是她花掉一個月的工資給我買的。我點頭,目送她擠上公交車,視線漸漸模糊。
我上大學那年,沙寶和一個小伙子談戀愛。那年,她進了車間辦公室,負責記錄出入庫的簡單賬目。雖然薪水降了些,但終于可以擁有正常的作息時間了,她和男朋友計劃攢首付買個小房子。這時她的生父突然打來電話,希望她回家住一段日子。
沙寶回了家。她13歲時離開那里,所有童年的記憶一并被她帶走。再回去時,老屋猶在,父親卻已年邁。他已經再度離婚,并患上了嚴重的肺病,靠微薄的社保金度日。她帶著父親輾轉多家醫院,看病取藥復查,婚事很快不了了之。后來,她的男朋友結了婚,新娘不是她。
那天,我正在準備考試,她打來電話,一直哭。這些年,我第一次感受到,堅強的沙寶也有脆弱的時候。那一刻,我多想飛到她的身邊,輕輕地抱住她。沙寶很快痊愈。不久,她又打來電話,很興奮地告訴我:“沐沐,我打聽到一種新藥,或許能救我爸。”我告訴她,錢的問題大家一起想辦法,不要怕。
她散盡積蓄,四處求醫問藥,父親終究還是撒手人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平靜而安詳。沙寶處理了父親留給她的房子,買了一套小公寓安頓下來。日子從此平淡如水,波瀾不驚。
大學畢業后,我考上小城的公務員,賴在沙寶的公寓住下不走。看我老宅在家里不出門,周末沙寶就轟我出去。我哭哭啼啼:“壞沙寶,你不要我了。”她在微信里安慰我:“沐沐長大了,要學會獨立,最好再交個男朋友。”善良的沙寶,心里想著的永遠是別人,唯獨沒有她自己。
兩年以后,我組建了家庭,有了可愛的兒子。沙寶依舊單身。她常常來我家做客,幫我帶孩子。有一段時間,幼兒園虐童事件頻發,她提議跟我合開一家幼兒園:“咱家的孩子自己照顧著放心。”我舉雙手贊成。
其實在內心深處,我更希望善良美好的沙寶,能早日遇到她的“真命天子”,愛她懂她呵護她,把她捧在手心,奉為珍寶。
(心香一瓣摘自《家庭百事通》2018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