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銘
【摘 要】電視劇《白鹿原》以陜西關中平原有“仁義村”之稱的白鹿村為背景,講述了白姓和鹿姓兩大家族祖孫三代之間恩怨紛爭的故事。該劇最初的收視份額只有0.5,從2017年6月3日起,該劇的收視率始終保持在1以上。與低開高走的低收視相伴的卻是好口碑,截至12月21日,電視劇《白鹿原》的豆瓣評分為8.8分,近60%的觀眾打5分,這在當下國產劇中實為難得的高贊,但觀眾的普遍好評也反映出對這部劇的藝術公賞力問題。
【關鍵字】電視劇《白鹿原》;藝術公賞力;辨識力
中圖分類號:J90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8)13-0097-02
77集電視連續劇《白鹿原》是2017年當之無愧的現象級電視劇之一,這部劇根據茅盾文學獎獲獎者陳忠實先生的同名小說改編,以陜西關中平原有“仁義村”之稱的白鹿村為背景,講述了白姓和鹿姓兩大家族祖孫三代之間恩怨紛爭的故事。該劇于2016年4月16日在江蘇、安徽兩家衛視首播,次日停播后5月初復播,最初的收視份額只有0.5,但關于劇中描寫性、迷信、歷史觀三方面劇情的改編爭議卻一直保持著高熱度,播出一周后《白鹿原》的收視率不斷攀升直至破1,從6月3日起,該劇的收視率持續保持在1以上。與低開高走的低收視相伴的卻是好口碑,截至12月21日,電視劇《白鹿原》的豆瓣評分8.8分,將近60%的觀眾打5分,這在當下國產劇中實為難得的高贊,但觀眾的普遍好評也反映出對這部劇的藝術公賞力問題。
目前對電視劇《白鹿原》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女性形象和影像風格兩方面,幾乎沒有針對藝術公賞力的研究,所以筆者試圖用這一理論分析圍繞電視劇《白鹿原》改編和收視引發的爭議問題。
藝術公賞力指藝術可供公眾鑒賞的品質和相應的公眾能力,其實質在于通過富于感染力的象征符號系統建立共同體內外諸種關系以實現和諧的機制,其目的在于幫助公眾在若信若疑的藝術觀賞中實現自身的文化認同、建構公民在其中平等共生的和諧社會①。具體包括如下要素:可信度、可賞質、辨識力、鑒賞力和公共性,本文主要圍繞上述五要素對電視劇《白鹿原》展開分析。
一、《白鹿原》的藝術公賞力五要素分析
在藝術公賞力的五要素中,首當其沖的是藝術作品的可信度。《白鹿原》在恢宏的歷史背景中,通過人物命運對特定歷史時期的社會文化及人性進行了深刻反思,在從辛亥革命到1948年近半個世紀的時間跨度中,以白鹿原為原點,輻射出陜西地區乃至整個中國社會由政治而文化、由文化精神到民間生活的一系列裂變過程。一方面觀眾對這種豐厚的詩性品質和史詩風格的劇情創作耳目一新,另一方面觀眾對國共兩黨相互斗爭的劇情存有疑問,這部令觀眾新鮮感與疑惑感并存的電視劇在可信度上不免大打折扣,由此產生爭議在所難免。而使觀眾耳目一新和若信若疑的焦點集中于劇中關于藝術政治性的呈現,如劇中白秉德的死充滿了紅色國產劇常見的套路:秉德病危;囑咐兒子“不能鬧事,不能挑頭鬧”,新生兒誕生,守舊的老漢死亡。電視劇的創作者用喪禮的嗩吶,表達了對白秉德之死的“慶賀”。放到一個政治正確的視角里,白老漢代表阻撓革命的守舊派一律該死,這種對革命不加置疑的標準主流革命敘事,過于絕對化,反而背離了原作者陳忠實想要講述的故事。
在藝術可賞質方面,這部電視劇整體呈現出一些新的審美品質。《白鹿原》小說作為陳忠實老先生的“枕棺之作”,在幾經周折后由導演劉進,編劇申捷、陳忠實,及包括張嘉譯、何冰等老戲骨在內的演員耗時近兩年完成,《白鹿原》呈現的恢宏的歷史背景、特定歷史時期陜西地區乃至整個中國社會的社會文化以及對人性的深刻反思等本身就足以引發公眾的高度關注,其可賞質注定會引起公眾的熱切討論。如劇中的核心意象白鹿,制作人員通過影視化處理,使白鹿的象征意義更加鮮明,不管是白嘉軒入獄時看見的象征希望的白鹿,還是生下白靈時象征希望的白鹿,都將本身非視覺化的東西視覺化,具有十足的可賞質。最值得一提的是,該劇在政治方面的突破:地主白嘉軒一擔任族長就著手修繕祠堂,幫大家爭奪糧食,領導村民起事,帶頭種罌粟掙錢。在我們以往的認知中,地主是反革命的,是需要被打倒的,可這部劇讓我們看到地主不僅在協調一方中有重要作用,而且他是地方整體利益的代言人,是官府與小農之間的緩沖帶,能有效防止官吏肆意地剝削底層百姓。這部劇為我們展現了“地主”這個名詞背后不只是蒼白的階級,更是活著的人。
一部劇能否被廣泛接受,很大程度上依賴于觀眾是否具備必要的文化辨識力,現在的電視劇市場魚龍混雜,公眾既可能產生與藝術家“編碼”意圖相同的“解碼”立場,例如很多觀眾認為《白鹿原》文化內涵深厚,演員的表演到位,場景設置逼真,拍攝手法剪輯手法賞心悅目,整體制作精良值得一看,甚至在各方面都無懈可擊;又可能產生不同的“解碼”立場,如有些受眾認為編劇對白嘉軒的性格、仙草出場的方式、白靈的配音等的改動完全無法接受,并對田小娥性描寫的改動及人物的整體悲劇色彩表示質疑;也有些受眾認為電視劇的改編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陳忠實先生原作的荒誕性;有些受眾不滿個別劇情套用國產劇套路。同時,還可能找到可以盡情敞開心扉、表達不同“解碼”立場的公共媒介平臺,如雖然劇作消解了原著的批判性和諷刺性,但它也喚回了濃重的煙火氣,關中平原不再是陳忠實筆下處處血腥的荒誕場景,它有嗩吶、有黃土、有熱辣的油潑面、有給人面對歷史荒誕的勇氣、有人間溫情。因此,一部藝術作品要具備較強的藝術公賞力,不僅要使作品有足夠的藝術可賞質,還同時要注重對公眾辨識力即國民藝術素養的培養提升。
鑒賞力是關注公眾對于藝術作品可賞質的鑒賞能力,辨識力則主要探討公眾面對藝術作品信與不信、好看與不好看或者可看與可不看的問題。《白鹿原》到12月21日為止累計 78.5 億視頻網站點擊量,公眾討論72.8萬條,獨播平臺樂視評分9.3分,豆瓣評分8.8分,可以說公眾鑒賞力一股腦地轉向了電視劇本身,有觀眾評價電視劇《白鹿原》的精致影像,如將上世紀關中地區的馬車、麥田、棉花、房屋等景象真實再現給觀眾,每一幀畫面都堪稱一幅渭北黃土地上的民俗風情畫。在近期熱播劇、話題劇扎堆的情況下,《白鹿原》得益于自身過硬的品質,經得起觀眾挑剔眼光的審視,獲得了口碑與收視的雙豐收。不斷上漲的收視率和豆瓣評分證明了經典作品的號召力和觀眾對優秀作品的鑒賞能力,電視劇精心構想的史詩性、紀實性、宗法文化和封建禮教敘述等可賞質都獲得了公眾鑒賞力的青睞。當然對影片改編中性的描寫、政治傾向的處理有眾多爭議和批評,這些批評同時也提醒公眾:對于公眾藝術鑒賞力的培養是十分必要的,公眾表達不同的審美趣味,對同一件作品發表不同的觀點都是正常的鑒賞活動。②
以上對電視劇《白鹿原》藝術公賞力因素的討論最后都可歸結到藝術公共性上來,現在的藝術作品具有公共屬性和商品化傾向,是公眾參與生產、流通、消費和接受的各個過程,兼具藝術性與商品性。在這種情況下,藝術品的個性化品質必然會成為制作方謀取商業利潤的手段。電視劇《白鹿原》誠然將“不茍且,不妥協”的白鹿精神貫穿于整部劇的創作始終,在輕題材、快銷品當道的影視劇創作氛圍下,不甘做一時的流量劇,堅守經典品格,傳達嚴肅思考,精心打造“20年后仍然可以觀看的電視劇”。但是收視率最初偏低與創作者沒能把握當今藝術公共性下每一件藝術品也與商品的鐵則有很大關系,主創們過于追求電視劇的藝術性而忽略其商業性,缺乏必要的宣傳,相信觀眾可以自己發現良心好劇,但是很多觀眾對這部劇的第一印象大多是“歷史劇,肯定沒意思”“年代劇,離我們太遠了”等,反而無法被這部制作優良的劇作吸引。同時電視劇修剪了原作中的復雜人性,把好人的陰暗面全部進行了粉飾,強加了很多優良品性;把壞人的善意全部去掉,再強化其劣質本性。最終修剪成惡善對立的黑白面,這種非黑即白的人性呈現無法滿足時代公眾純泛審美互滲的渴求。
二、《白鹿原》的熱與冷:由藝術公賞力引發的反思
由以上簡析可見,電視劇《白鹿原》所呈現出的收視問題以及在性、歷史、政治觀等方面引發的爭議,已經顯示出當前社會在藝術公賞力方面的強烈渴求。在現代社會,一部成功的有藝術公賞力的作品,通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實現大眾較為一致的審美認可,實現公賞,滿足社會公眾共通的審美評鑒趣味;或者通過劇情設置把一些涉及國家和社會發展的重大問題拋出來,引發公眾的討論。
電視劇《白鹿原》從開始播出到遭遇停播再到復播這一過程在意料之中引起了尖銳、巨大的爭議,信息時代所呈現的對電視劇傳播的優勢及對停播原因猜測擴散的劣勢都被一一展現。電視劇播出后,“原著黨”觀眾和普通觀眾各成一派,對劇情評價褒貶不一,盡管電視劇的播出效果雖與預期的藝術公賞高度有差距,但電視劇呈現出的帶有震撼力的視覺感把當下社會關于官僚政治、農民思想及對女性的迫害尖銳地揭示了出來。事實上,當電視劇《白鹿原》在巨大爭議聲中達到 78.5億的點擊量時,這種基于公眾審美鑒賞的公民社會的公共倫理對話及其對異趣溝通的渴求,就凸顯出來了。在這個意義上,《白鹿原》最突出的藝術公賞力,與其說表現在《白鹿原》作為藝術品更高的藝術可賞質上,不如說表現在藝術公賞力中的公眾對于優秀藝術品的鑒賞力和辨識力上:它以白鹿原上白家和鹿家兩代人的興衰,反思中國這一百年間的動蕩和變化。白鹿原的白嘉軒、鹿子霖分別代表傳統文化中的陽面和陰面,當新文化沖擊時,那些打破舊文化束縛,純粹追求新潮流的人,比如鹿兆鵬、白靈,可以完全不顧禮教,不顧長幼尊卑,展現出從未有過的另一面。當然,這原上還有很多人,在時代變革中被迫前進,但他們身上依舊固守官僚的風氣,如田福賢之流。這些人,無論是推動力,還是阻力,其實都是形成當今社會的推手。這喚起了人們對不易實現的、如今愈發渴望提升的公眾藝術公賞力的珍視和渴求。
圍繞電視劇《白鹿原》產生的一系列問題,我們得到了一些警示,即在我國當前的社會文化語境下,藝術公賞力的實現之路崎嶇不平。中國作為人口大國,包括廣大的藝術工作者與普通公眾在內的國民藝術鑒賞力和藝術辨識力的養成,已經變得迫在眉睫。制作精良的《白鹿原》在當下純泛審美互滲的時代讓我們看到只要打磨好劇本,尊重觀眾拍出精品,最后也能成功。同時,只有大家的創作欣賞水平得以雙向提高,才會出現更多像《白鹿原》這樣的好劇。
注釋:
①王一川:《論藝術公賞力——藝術學與美學的一個新關鍵詞》,《當代文壇》2009年第5期。
②王一川:《想象的公民社會跨文化對話——藝術公賞力視野中的<南京!南京!>》,《電影藝術》2009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