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菲雨
公元前207年。望夷宮。
你在大殿前的石階上踟躕。那張本應充滿青春活力的臉,此時卻盡顯疲憊和老態。你慢慢舉起握了好久的酒杯,手心潮濕,微涼。抬頭敬明月,杯中泛著點點星光。
同樣的人,同樣的酒杯,在三年前卻是另一幅畫面。
那時的你,志得意滿,剛從長兄扶蘇的鮮血中奪過江山,登基為皇,高高在上,萬人景仰。面對滿朝文武,你舉起那只耀眼的金色酒杯,玩賞了一番,才半睜著眼,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滿朝文武皆臣服。
觥籌交錯,時光如梭。那把龍椅,你一坐就是三年。
如今的咸陽,早已人去城空,只剩殘垣斷壁,唯有冷月愿與你做伴。
你抿了一小口酒,倏地皺起了眉。你想起了兒時和兄弟姐妹們嬉戲的情景,想起已是少年的你卻仍然熱衷于與長兄扶蘇傾心交談,長兄對你十分欣賞,于是他讓你與他一道帶兵抵御匈奴,只愿將大秦的江山延續萬年。
你點頭應允。
可是后來,你還是對毫不設防的長兄走了一著狠棋,你拉攏趙高、李斯二人,偽造詔書,逼他自盡。你猶記得,那時的他,沒有半點怨言,留在他眼底的,只有深深的失落。
長城的烽火,塞外的夕陽,還有染血的刀劍,以及絕望的長兄。
一切仿佛如昨日,歷歷在目。
想到這里,你狠狠地咽下一大口酒,平日甘美異常的酒,此時不知為何竟如此澀口,你被嗆到,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從雜亂的腳步聲中聽出,追殺你的人已到了宮外。
你為自己倒了最后一杯酒。你又想起那血淋淋的往事:在咸陽,你將十二個兄弟處死;在杜郵,你又將六個兄弟和十個姐妹碾死。還有忠心耿耿的丞相、孔武有力的將軍、一身正氣的大臣,在你的淫威面前,他們紛紛選擇了自我了斷。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你成了殺人狂魔,成了那個指鹿為馬的趙高手中的一枚棋子。可一夜之間,大勢已去,趙高奪權,改立子嬰。你真沒想到,有一天也會有人逼你去死。
你努力將萬般的不甘咽下,對來人請求道:“我若不為皇帝,可否封我為侯?”對方冷笑,搖頭。你又請求道:“可否貶我為庶民?”對方皺眉,神情中透露著不耐煩。
你不再多言。突然,你好恨,恨自己沒有出生在普通人家。早知如此,何必做帝王!即便做一個打柴的農夫,做一個江上的漁者,做一個賣餅的小販,也是好的啊。至少可以渴了就飲,困了就眠,餓了就吃,可以有妻兒相伴。只可惜這種平凡而瑣碎的幸福,在你這里,竟成了一種奢望!
兵士抽刀上前,刀刃冷冷地閃著寒光。在寒光里,你恍然看見,你也曾是翩翩少年,你也曾干凈如六月的清泉,如冬至的飛雪,如遙遠的星辰……
不勞兵士動手,你舉起那把如長兄一般陪伴了你數年的長劍,往脖子上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