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會E3

洪子華

尹然今年八十八歲，記性雖差可也依稀記得當年吃謝師宴時擺了六張桌子，可今日來參加這場同學會的卻只有二十幾個人。除了遠在他鄉異國的幾個人，剩下的都已經見不到了。

來的人太少，氣氛一時間有些沉重。好在班長的領導風范還在，不斷地招呼大家吃好喝好：“人生在世要懂得及時行樂！”

“就是，讓我們好好地干一杯，說不定你們下次就見不到我了呢！”過了這么多年，阿毛還是沒有改掉心直口快的毛病。

好不容易輕松起來的氣氛一下子就被他破壞了。

不過大家也都知道阿毛講的是實話。這個歲數的人了，指不定哪天就躺在床上長睡不醒了，今日或許真的是最后一次見面了。

幸虧阿毛上了年紀也懂得看眼色了，知道是自己一時失言，便作勢要拍自己兩巴掌，說：“你們看我真是老糊涂了，盡亂說話，來喝酒，喝酒，我先自罰三杯。”

班長順勢把話鋒一轉：“還喝什么酒，你以為還是當年動不動就能灌幾瓶的人嗎？沒見我今日帶了好茶來嗎？大家快品一品，人老了，要懂得養生。”

阿毛不服氣：“就你會養生，你們不喝，我自個兒喝！”

“大伙兒快來喝茶，別理這個老頭子……”

氣氛再度活躍起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相談甚歡。倘若不是滿臉皺紋和滿頭白發實在顯眼，尹然恍惚間還真以為自己回到了那個充滿歡聲笑語的教室里。

也不知道是誰先提起當年班里的那些八卦緋聞，醉了酒的阿毛突然蹦出一句：“林哥，我記得你當年是喜歡著尹然的，對不對啊？”

聽到自己名字的尹然一抬頭就撞上了林哥投過來的目光。她假裝眼神不好，連忙避開。但她還是在林哥的眼睛里看到了當初懵懂的自己。

班長連忙出來打圓場，盡量不讓氣氛再度變得尷尬：“早就說了不要讓他喝酒，這還沒三杯酒就醉了，盡說一些瘋話。快打個電話讓阿毛他兒子過來接他回去。”

尹然低下頭不說話，只是靜靜瞧著茶杯中倒映出來的自己。反倒是坐在對面的林哥被身邊的兩人推搡著，有一些人還在瞎起哄。

當年的林哥家境好，成績好，人長得又清秀斯文，簡直滿足了班里女生對白馬王子所有的幻想。尹然自然也會心動，只不過那都是曾經了。

人越活越老，臉皮卻越來越薄。如今林哥已是他人的丈夫，尹然也成了別人的妻子，這時候再提及那些往事只會令人難堪。

尹然不愿想起自己曾在林哥表白時因自卑而落荒而逃，所以一直保持著沉默。其他人覺得無趣便又提起了另一些舊事。

“大威，當年你把我和隔壁班的黃毛小子打架的事情捅給班主任，害我寫了八百字的檢討，撿了一個月的垃圾，這事你沒忘吧？”

“什么？還有這種事？原來是大威你偷偷告的狀？”

“你們看我像是那種人嗎？”

“像！”

“應該不是大威吧，我記得以前有人來我們班鬧事，還是大威攔下的呢。”

“你是不知道，那是大威自個兒惹的事，好端端跑去當什么籃球裁判，結果判錯了，給人家找到班里來了。”

“當初籃球聯賽我們班是第幾名來著？第三嗎？”

“是第八吧？唉，不記得了不記得了……”

尹然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起身道：“你們繼續，我先走了，再見。”

說了再見，卻知再見已是難事。走出房間的尹然回想起陳年舊事，鼻子不禁一酸。

這哪里是同學會？這分明是一場“追悼會”，追悼她剛萌芽就被自己親手扼殺的初戀，追悼他們的點點滴滴，追悼他們已經逝去的學生時代、美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