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筆記

柏葉

山居筆記

兩間土掌房，兩道小門

前面是一片視野開闊的場地

我是這里唯一的主人

像霸王，統治著一切

那個出沒無常的獵狗

機智，敏捷，絕對服從

是我唯一的警衛

說起來，他的父母是兩只

曾經侵犯過我的領地的狼

父母失蹤后，我收留了他

但他沒有狼的野性

更沒有人的野心

他只用了小小的一步

就跨越了幾千年的進化過程

我們一年四季風雨相依

我們心有靈犀一點通

是石頭與流水的關系

是森林與鳥兒的關系

我從來不把他稱為它

他休息的時候，我生火做飯

我休息的時候，他上山牧羊

每個夜晚，他都守在門外

一旦外敵入侵，他就不顧一切

保衛我們的土掌房

我們的土掌房，冬暖夏涼

厚實的石墻，粗大的橫梁

象征著我們的堅強意志

燦爛的陽光，閃爍星空

表達著我們的愉快心情

這里的世界，清澈透明

這里的景色，無限風光

我們的靈魂像土掌房一樣樸素

我們的日子像土掌房一樣清靜

我們永遠是生活的仆人

我們永遠是自然的主人

歸宿論

我一輩子都理解不了

人死后還會出現兩種情況

一種是死不瞑目

一種是無牽無掛

兩者之間，除了離開人世

究竟還有什么區別呢

我詢問過不同年齡的很多人

沒有一個人的回答讓我滿意

更使我迷惑不解的是

沒有一個人對此感到奇怪

或者無法理解。后來

我認識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畢摩

他是我們那一帶的彝族社會里

一生一世都披著神秘色彩

并且享有崇高威望的人物

他告訴我，人世間其實只有兩種人

善人與惡人，活著的時候

他們同享一片天空

他們腳踏一個大地

但是，擁有兩顆不同顏色的心

一紅一黑，擁有紅心的善人

死后，靈魂回歸到祖先的圣地

擁有黑心的惡人，死后

靈魂只會飄蕩在窮山惡水之間

除了這兩種人的兩種不同結果

永遠不會出現其他任何情況

我想，我這一生悲歡離合走來

從未做過有辱祖先名節的事

到了行將就木的那一天

靈魂應該能夠

安然回歸到祖先圣地

望星空

每當群鳥穿越黃昏

每當風聲復歸沉寂

我就爬上土掌房頂

四仰八叉躺在鋪好的松毛上

然后展開想象的翅膀

看深邃的夜空中燦爛的繁星

這是我一成不變的習慣

這是我自得其樂的愛好

有時候，我的獵狗

也會爬上來俯臥在我旁邊

和我一起欣賞神奇的星空

看著滿天的繁星

我總是浮想聯翩

老輩人都說，善良人死后

就會變成夜空里的一顆星

邪惡的人死后，只會變成

一只哇哇亂叫的漆黑的烏鴉

自從對面山梁上牧羊的老人死后

我一直在星空中反復尋找

屬于他的那顆星，即使分不清

我也無所謂，我永遠都相信

他一定會變成一顆明亮的星

而且還會變成我夢里的星光

帶給我祝福，賜給我平安

我還喜歡和我的獵狗

交流一下星空的變化

盡管他始終沉默不語

我還喜歡把自己想象成

一只長上翅膀的飛鳥

飛到星空里自由翱翔

尋找屬于逝去的祖先們

那些燦爛的星辰

我的想象瘋狂如野火

燃燒著如夢如幻的歲月

我的靈魂純凈似山泉

流浪在繁花似錦的星空

捕鳥記

1

那時候，我們是一群

光屁股的野孩子

像那些整天追逐著覓食的鳥兒

在日出日落之間

我們區分不了益鳥和害蟲

追逐著鳥

燕子、杜鵑、貓頭鷹、畫眉鳥

還有麻雀、烏鴉、樹鷚、松鴉、喜鵲

統統都是捕捉的對象

我們捕鳥不完全是為了食用

是一種釋放野性的欲望

有些鳥兒，捕獲后還要放飛

比如貓頭鷹、畫眉鳥、燕子、喜鵲

從放飛那一刻，我們就已經計算好

下次捕捉回來的時間

不想給釋放的鳥兒

永遠的自由

2

捕鳥的方法很多

我們習慣使用的只有一種

用馬尾巴上長長的細毛

做成大小不一的圈套

放置在鳥巢邊，或者

掛滿熟透了的野果子的樹上

有時候，也掛在成熟稻田邊

鳥兒都很聰明，不會輕易上當

特別是烏鴉，感覺比我們還聰明

最容易上當的是麻雀

它們成群結隊爭搶稻子的時候

一天可以捕捉到幾十只

因為饑餓，我們也會食用

生起一堆火，燒烤

然后，像麻雀一樣爭搶

然后，把吃剩的帶回家

讓饞貓分享我們的戰果

3

那是每個人的神經

像鋼繩一樣繃得緊緊的年代

從來沒有一個大人教育過我們

不能捕鳥，大人們都很忙

他們白天忙著搶工分

晚上想著法子批斗地富反壞右

根本就沒有時間過問我們的事

直到上學以后，我們才知道

相對來說，除了斑鳩、翠鳥、麻雀等

其它都是益鳥，是不能捕捉的

可是，這僅僅是我們的錯嗎

對不起那些死于非命的鳥兒的人

是我們，對不起我們的人

又是誰呢？等到一切都明白過來

我們已經長大成人，一個

瘋狂的時代也隨之結束

鳥兒一如既往地飛翔

天空一如既往地燦爛

大地一如既往地生動

捕鳥的過程很短

短得眨眼的功夫就成為過去

回憶的日子很長

長得我一生一世都拉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