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
入夢術
“衛生間的外面,人們穿著正裝
端坐在沙發上,隔著玻璃
看我洗澡,可那個人是誰
他為什么總在偷看,看就看吧
為什么不走進來,抱緊我
我還這么年輕、漂亮,可惜了”
“這是哪兒?是一個黑屋子
還是從來都沒有亮過的天空
日記被失蹤,我低頭、彎腰
拍手,反復說著同一個誓言
他是誰,我的眼睛已經習慣了
黑暗,為什么還要點燃蠟燭”
“一頭豬領著一群人奔跑
它躺下來,讓人們緊緊摁住
它笑著,任憑刀子刺進脖子
鮮血從那一群人的脖子上流出來
人們吃一片豬肉,就長出獠牙
那個人沒吃肉,為何也長出獠牙”
“我站在街口,身上插著草標
不斷有人買走我的手、腿
這些多余的東西,買走了五官
這些欺騙人的東西,買走了
五臟六腑,這些黑暗中的東西
只剩下一個人的形狀,沒人買”
催眠術
“我不知道滿身疤痕的來歷
我為什么長著長著,就成了自己
一本記錄著一群人的書,為什么
只記錄了一個人,博物館里
存滿了自己不存在的證據
長滿苔蘚的墓碑,是讓人活過來
還是讓人徹底死去,昨天
是哪一天,我也經歷過嗎”
“此刻的陽光下,高高的旗桿
什么時候刺破了存在的藍
水是否真的在杯子里,杯子
成就了水,還是水成就了杯子
我是否在自己家里,那是誰
在我的身體里,冒充我、戕害我
拋棄我,我沒有朋友、敵人
我的朋友和敵人都還沒有出生”
“你們快看,我看見我的未來
那個被人群推著上山的人
那個倒著行走撿拾自己腳印的人
那個尋找自己的影子的家伙
我羞于和他相認,試圖忘掉他
嘗試著去做一些不是我做的事情
沒人告訴我,我在未來
重復地做著,曾經做過的事情”
分身術
那一刻,她的腳在一雙金鞋里
喊疼,大腿在漁網里掙扎
屁股,被文化的老虎凳咬住
腹部隆起的越高,就越顯空曠
左邊的乳房被兒子叼著
右邊的乳房被陌生的男人叼著
左手攥著字跡變淡的粉色情書
右手翻炸著一只不肯閉眼的魚
頎長的脖子,被腦袋壓彎
她抓住自己的頭發,卻不知道
自己是幫兇,還是在救贖
那一刻,他走在離開故鄉的小路上
他勒緊那條大王蛇般的領帶
他捕捉一只喝飽自己的鮮血的蚊子
他的名字被一枚猩紅的官印覆蓋
他從懷里掏出自己的身體
坐在別人的椅子上,喝著
別人的茶,聽著別人的曲
用別人的手掌,抽打自己的臉
或用自己的臉,去親別人的手掌
上嘴唇在求饒,下嘴唇在發誓
就是那一刻,她和他相遇了
那么般配,他們羨慕地看著自己
讀心術
你來自南方,我來自北方
使用讀心術的兩個人,在廢墟里
一點點確認彼此,河水斑斕
如一條扭動的蛇,高樓的美學傾斜
哲學的道路斷裂,蠅蟲橫沖直撞
投擲惡臭的毒氣,渾身流膿的人們
點燃白骨取暖,大橋這邊
你找到了一幅破碎的眼鏡
大橋那邊,我找到了一只斷跟的
高跟鞋,沒有找到彼此
廢墟之外的大路上,小孩齜著
嶄新的獠牙,用石頭打磨利爪
女人的胸脯,盛開著絢麗的罌粟
狂躁的男人,把左手舞成刀
把右手舞成劍,老人的雙眼
噴射著貪婪的烈火,大路左邊
你發現了一個男人長著我的胡須
大路右邊,我發現了一個女人
長著你的長發,沒有找到彼此
回到曠野,你在太陽升起的地方
種菜,我在太陽落山的地方
捕魚,我家的炊煙飄到你家
你家的飯香飄到我家,我們
終于找到了對方,死死愛著對方
“親愛的,我們殺掉對方吧”
事實上,我們選擇了絕望地活
追隨著那些離開曠野的人群
多年以后的此刻,我們正擦肩而過
你走向北方,我走向南方
春天來了
因為人群的期盼、囈語、呼喊
春天好像真的來了,綠色的洪水
漫過干枯的河床,淹沒了魚骨
破網、棱角分明的石頭
爬上田野、公路、廣場
隱藏了墳墓、遠方、彎曲的背影
翻進院子、陽臺、客廳
遮掩了不銹鋼刀子、多肉植物
避孕套,怒吼著,注入藍天
人群舉起右手,春天就來了
他們長出綠油油的頭發
簇擁著一張繁密的花園
眼睛開出花朵,鼻子散發芳香
耳朵調大音量,循環播放著
進行曲,嘴巴賣力地翕動
一說出白天,就沒有黑夜了
春天來了,花朵不得不開放
不得不站在煽情的路口,被無恥的風
撩起裙裾,不得不笑臉盈盈
任憑蜂蝶,煽動修辭的翅膀
等待一只魯莽的手,前來采摘
白生生的石頭,也開滿了花
已經腐爛的樹木,又站起來了
拍拍身上的腐土、苔蘚,長出新芽
兔子終日交配,烏鴉發出喜鵲的叫聲
春天來了,就再也沒有黑夜了
擅長道賀的人們,腳下踩著螞蟻
袖里藏著刀子,瞄著女人裸露的大腿
春天再也不會走了,不會再有
別的什么季節了,人們推倒墓碑
走出家門,不斷重復著:春天來了
紛飛的大雪、三尺的冰凍,瞬間融化
那遙遠的春天,似乎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