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盜

羅伯特·馬斯蘭 愛默生·雅安 閻一川

羅伯特·馬斯蘭（Robert Maslen）：英國作家，蘇格蘭格拉斯哥大學英美文學批判研究中心召集人之一，兼幻想文學系執行主任。主要文學作品有長篇小說《怪物》，短篇小說《無書之城》《知更鳥的笑》，短詩《約翰令我哭泣的日子》《贊美詩》等。另有學術作品《莎士比亞喜劇研究》和《伊麗莎白時代小說研究》等。

愛默生·雅安（Emerson Yan）：蘇格蘭格拉斯哥大學創意產業與文化政策專業在讀研究生，蘇格蘭幻想文學創意寫作小組成員。

“球打進了！傾盆大雨看來也無法阻擋這記精彩絕倫的進球！他終于為這家俱樂部上演了第一個帽子戲法！”

“太精彩了！讓我們不要忘記他的名字：衛斯利·羅賓漢。這個天才的本土前鋒總能在比賽中不知疲倦地瘋狂進攻，以此印證他那充滿榮耀的名字——那位傳奇的俠盜之名！”

衛斯利當然聽不到評論員和解說嘉賓對他的溢美之詞，但他確實無比享受球迷們在進球的狂歡中大喊他的名字。此時此刻，他就是他們的英雄，他們的帝王，甚至是他們心中的神！ 他有些陶醉其中。

突然，他從狂喜中清醒過來，將目光鎖定在對面球隊中一個英俊的年輕隊員身上。年輕人顯然很怕他，瞬時臉上毫無血色。

“軟蛋！”衛斯利罵了句，轉身回到球場中圈弧，繼續這場生死攸關的比賽。

不過，比分牌上醒目的“1：3”告訴他大局基本已定。因為比賽時間只剩下20分鐘了。很快，終場的哨聲將宣布他為贏家，而他的敵人將會失去一切。

“約翰·巴斯克斯，這個令我蒙羞之名，在這場比賽結束后將會從世界上永遠消失。”衛斯利心中一陣狂笑，“我發誓，沒有人能搶走屬于我的東西，沒有人！”

然而一陣冷顫卻讓他想起了上周五那個寒夜，也是他陪女友度過的最后一夜。

那是一個雨夜，市中心燈火輝煌，透過層層雨幕映照著每一扇窗。衛斯利洗完澡，小心翼翼地鉆進溫暖的被子里，不想吵醒熟睡中的女友。但是當他躺下準備休息時，卻注意到身旁的女友在輕輕地顫抖著，盡管是背對著他。

衛斯利用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后背，低聲問道：“嘿，親愛的，你是在做噩夢嗎？”

她并沒回答，但衛斯利覺得她顫抖得更劇烈了。

“莫妮卡，醒醒！你怎么了？”他有點兒緊張了。

在一片黑暗和寂靜中，莫妮卡終于長嘆一聲，轉過身來面朝著衛斯利。接著她極為憂傷地說道：“羅賓，我想我們或許應該分開一段時間。”她仍堅持用“羅賓”這個愛稱來稱呼衛斯利。

“你說什么？這是怎么回事？”衛斯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求你了，請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段時間好嗎？”她懇求道。

“這到底他媽的是怎么回事兒？你知道我是愛你的！”衛斯利突然暴怒道。

莫妮卡啜泣起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她才開口說道：“對不起，羅賓，但是，或許我不再愛你了。”

“你……你不再愛我？能告訴我原因么？我想弄明白這一切。”衛斯利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盡可能平靜地問道，并打開了床頭燈。

“因為你不再是我當初愛上的羅賓了。”她低聲答道。

衛斯利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發現雖然她看起來很驚慌，但同時露出了異乎尋常的超然和冷漠的神情。

“是……是因為你有新的戀人了吧？”衛斯利苦笑著問道，盡管他用盡全力卻也無法掩飾那令他心碎的絕望。

莫妮卡只是猶豫了片刻便答道：“是的。”

“什么時候開始的？”

“沒有多久。也就才一個月吧。”

“好吧。那么告訴我他的名字。”

這一次，莫妮卡沒有回答。

“這沒有什么意義，羅賓。”沉默許久后她緩緩說道。

衛斯利猛地像狼一樣眼露兇光。他重復了他的問題，說得雖然慢了些，卻充滿了威脅之意。

“他是誰？”

“你最好的朋友，羅賓。也是你曾經的隊友。”莫妮卡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你是說約翰？約翰·巴斯克斯？”那一刻，他徹底崩潰了。

“噢，不可思議！這是一個關鍵進球，一個在千鈞一發之際力挽狂瀾的金球！而這正是約翰·巴斯克斯弒殺舊主的反戈一擊！”

“精彩精彩！其實賽前我們就說，情敵大戰將是本場比賽最大的看點。他們一個是近些年最好的本土射手，一個是名列前茅的西班牙新銳前鋒！現在主隊的領先優勢已被縮減到一球，接下來讓我們拭目以待，一切皆有可能！”

眼看皮球劃出一道絢爛的曲線墜入球網，衛斯利開始擔心最終的結果了。他之前沒想過他們的優勢會劇烈縮水，但是他現在必須考慮這種可能性。

他盡力將注意力集中在足球上，希望能用進球再次殺死比賽。但是這種機會并沒有落在他頭上。更嚴重的是，他知道，那東西又開始干擾他了，讓他心煩，令他頭疼。

“該死的，你這頭犟驢！你就不能再等上幾分鐘么？還沒到時候！”他怒罵著什么，隊友以為他只是在發泄。這可不是什么好事，但他對此無能為力。

他很清楚發生了什么。這與評論家們所說的情敵無關，并不是仇恨和失望讓他喪失了理智。事實上，他知道這具身體的真正主人又開始反擊了。

在這個神奇的國度中，曾經存在著這樣一種傳言：一個人的軀體可能會被另一個意志強大的靈魂所統治，但這個靈魂不一定來自于同一時空。而即便靈魂再強大，他也要和軀體的原主人好好競爭一番。

據說，衛斯利軀體的靈魂來自古老的中國，他原先的名字叫作衛無忌。他是一個在大西北草原上闖蕩的亡命盜匪，無惡不作，卻也瀟灑快活。如同長天中自由翱翔的隼鷹，他逍遙自在，享盡榮華富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而這些，都是他搶掠而來的。他從來就沒想過自己這樣做究竟是對還是錯，他迷戀這種生存的方式。

直到，他遇見了最心愛的女人——莫悔遲。只不過，這個被他視若珍寶的女子最終與他的至交好友勾結在一起，一同背叛了他。當他的熱血浸染了一地冬雪，意識也漸漸消散時，那短暫人生中的最后一刻讓他感到了命運對他的無情嘲弄。

可是他卻沒有徹底死掉。相反，他鬼使神差地占據了一個無辜者的身體。而他生活的全新世界，人們說著另一種語言，并癡迷于一種叫作“足球”的運動。起初他很擔心他的語言能力，但當他嘗試著說些什么時，卻發現自己說得無比流利。他搶奪了這個叫作“羅賓漢”的可憐蟲的身體，也包括他的一切能力。此外，他還擁有了羅賓漢的財產工作和他迷人的女友。

他將這一切視作又一次成功的掠奪。他很滿意羅賓漢的工作，一名當地俱樂部的足球運動員。他喜歡上了踢球，感覺這就像騎著馬馳騁在那熟悉的西北草原上一般。而由于他的中鋒站位，進球成了家常便飯，這又讓他想起了斬殺一個接一個仇敵的爽快感。他給自己取了新的名字“衛斯利”，讓以前的羅賓漢成了“衛斯利·羅賓漢”。

以前的羅賓漢只是一名技巧型前鋒，但他的侵略性嚴重不足。相比之下，衛斯利卻繼承了一個盜匪的天性和本能：冷血的偷獵者和狡猾的禁區之狐。不久，他便成了隊友和球迷們認可的鐵血隊長，這也成了他作為足球運動員的巔峰時光。

一切似乎都很完美。除了他的女友，莫妮卡。他愛上了這個女子，不僅僅是因為她令人著迷的外表，更因為他需要被愛。不過莫妮卡沒用太久發現了真正的羅賓和衛斯利·羅賓的區別，她疏遠了衛斯利，并和他的隊友約翰·巴斯克斯日益親近。

而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所以，當他聽到莫妮卡說“我不再愛你了”時，他很焦慮；當她說“你不再是我當初愛上的羅賓”時，他很驚恐；但是當她說出“約翰·巴斯克斯”這個名字時，他終于找到了可以報復的靶子。

他永遠再不會被任何人出賣或搶掠。他的人生哲學是“寧叫我搶天下人，休叫天下人搶我”。再加上約翰曾經是他來到這個新世界后最好的朋友。

難怪，約翰上個月在冬季轉會窗口突然投奔了死敵球隊。

與此同時，真正的“羅賓”，這位他所搶占的身體的前主人，每天都在用各種方式折磨著他。他甚至可以讓他偶爾失去知覺，起初是幾秒鐘，然后幾分鐘，最后一次則要超過十分鐘。

最終衛斯利不得不和羅賓進行和談，并與他達成協議。他同意在死敵德比戰后將身體完璧歸趙。不過，他要求羅賓在必要時必須使用一些他不熟悉的非常規比賽手段，保證他獲得勝利，而讓約翰背上“無能的小白臉”的名聲，從而被媒體的口水和球迷的討伐徹底摧毀信心。

這是一個盜匪最毒辣的報復方式。“約翰，你會被打敗的，你會死得很慘。”達成這個協議后，衛斯利終于睡了一個好覺。

雨終于停了。

當衛斯利恢復知覺時，記分牌上看到的“3：3”令他眩暈了一陣。他的手掌開始出汗，因為他必須贏下這場比賽。而場邊的第四官員已經舉起了“4分鐘”的比賽補時時間，這意味著他只剩下了四分鐘，去擊潰約翰。

他開始瘋狂地進行前場逼搶，并取得了球權，因為對方球員被他的氣勢嚇住了。

正當他向著球門奔襲時，“羅賓”開始在他的腦中低語：“我已經為你鋪墊好了一切，你這蠢驢。就是現在，倒下！”

對面的守門員此時正沖出小禁區妄想阻擋他的進球之路。衛斯利下意識地聽從羅賓的指揮，倒在了草坪上。

一聲清脆的哨響過后，裁判掏出了紅牌，并果斷指向點球點。

衛斯利恍然大悟，自己方才是在假摔，因為他很清楚，門將并沒碰到他。這一回，他將欺騙整個球場上的所有人，他將搶掠一個球隊九十分鐘的戰斗果實。

而更糟糕的是，對面球隊已經用盡所有替補名額。

就在這時，那個“懦夫”，約翰·巴斯克斯站了出來，自愿代替守門員，來面對衛斯利主罰點球。

衛斯利輕蔑地看了看約翰，看著他控制著身體的顫抖換上守門員的球衣和手套。隨后，約翰將球緩緩放在草地之上。

就在這時，看臺上傳來了喊聲：“你這個騙子！你跳水了！你是一個只會偷搶的混蛋！”

衛斯利笑了笑，他對這種侮辱毫不在意。他只想報復，只想毀了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他要掠奪約翰的足球生涯，擊潰他的人生。

他再度盯向約翰，凝視著他的雙眼。

只見約翰擺出了一副英雄般的表情，這只會讓衛斯利更加憤怒。看起來約翰準備像一個真正的騎士一樣守護他的莫妮卡，而不是僅僅為了這場比賽。

衛斯利有點恍惚了，這次與“羅賓”無關。自己真的能摧毀這樣的約翰么？他看起來并不會成為笑柄。自己的一番毒計，可能反倒會成就約翰的無畏精神。而且，衛斯利從來沒有想過要守護什么，甚至連他的愛人也不例外。他所懂的只是搶掠偷盜，然后就是縱情享樂。對他而言，即便是莫悔遲和莫妮卡，也不過只是搶掠的戰利品。

而看起來，這個被他瞧不起的約翰卻好像在嘗試教他些什么。

他猛然想起莫悔遲同他說的臨別遺言：“你只是一個可憐的惡棍，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什么是愛。”

這是真的，他的確沒有。所以他才拼命搶奪別人，以此證明他并不需要愛。

哨聲響起，該罰點球了。

他長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助跑之后，他猛地一腳爆射，徑直將球踢過球門橫梁，皮球隨后飛出了一道彩虹般的弧線，直上看臺。

全場鴉雀無聲。就連約翰·巴斯克斯都驚呆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能看出來衛斯利是故意的。

而衛斯利卻滿不在乎地吹著口哨走開了，他知道一切都該結束了。雖然他在他的兩段生涯中偷取無數，但至少今天他還了些東西。

他有點兒喜歡這種感覺了。真的，要比當盜匪之王瀟灑多了。

責任編輯：丁小龍 井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