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冰心和張愛玲分別是中國現當代文壇兩顆的明珠。她們用女性特有的筆觸關注時代女性的命運,表現女性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的反抗意識,書寫了一部女性對自身主體資格探索的歷史。然而這兩位作家在創作題材、風格上卻迥然不同,她們的作品跨越三十年描繪了中國現當代文學中女性意識的濫觴和頂峰,為女性文學的發展做出了很大貢獻。
【關鍵詞】女性文學;女性意識;人物形象;悲劇之因
“五四”新文化運動帶來了創作題材、語言風格的極大轉變,一批具有進步思想的女性作家開始暫露頭角,她們以女性特有的筆觸和感受去寫女性,揭示封建制度下“舊式女人”的苦痛、覺醒、反抗。冰心便是這類作家的代表。她用婉約柔美的筆法刻畫出一個個動人的女性形象,或贊美或同情、或惋惜或悲哀,無不傾訴著自身的真情實感,用她“愛的哲學”去關注女性命運,體現出來覺醒初期的女性意識。
40年代上海,張愛玲則又是另一個獨特的存在。她人美、有才、個性張揚,獨居一雙看破世間男女的慧眼,總是用悲憫的眼光去審視這些處于灰色人生中的同性。她筆法狠辣、語言尖利,往往讓人產生觸目驚心的藝術共鳴。冰心與張愛玲同為女性、同寫女性,也同樣表達她們的反抗與覺醒,卻分明書寫出來一部女性意識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的歷史,一部女性對自身主體資格探索的歷史。本文通過對兩位作家的比較,從創作題材、人物塑造、人物悲劇的成因等幾個方面分析她們作品中表現的女性意識。
中國現當代文學的起點在“五四”。“五四”帶給文學的不僅是白話文、新詩、雜文,更重要的是全新的文學創作觀念,例如民主、科學;例如個性解放;例如關注社會眾生;例如注重人性等。而女性問題是適用于從各個角度來切入討論的,因此冰心的“問題小說”就啟發了你重新突破傳統的愿望,可以說是女性意識體現在現當代文學中的初始和濫觴。而三十年后的張愛玲,則把這種反抗意識上升到極致。
在創作題材上,二人都是用進步知識分子的眼光表現女性的追求,但著眼點的不同使得落筆大有區別。冰心善于從整個社會著眼,選取具有普遍意義的問題,用文學來探討解決之道———這也契合當時創作的風氣。她自己就說過,寫小說“是要感化社會,所以極力描寫那舊社會舊家庭的不良現狀,好叫人看了有所驚覺,方能想去改良。”張愛玲關注的卻是個體的人性。她寫都市家庭、寫舊家庭、完全采用女性私人的話語,落筆之處全是細碎繁瑣:首飾、服裝、金錢、虛榮、情欲、嫉妒……把一個個社會現象投射在具體的女主人公身上,如:葛薇龍、白流蘇等。
形成這種區別的原因主要在于二人的家庭出身不同、成長環境不同。冰心是福建人,在北京接受高等教育,一生衣食無憂,后又嫁給吳文藻先生,情投意合,還曾長期居住海邊,心胸廣闊。張愛玲則出身于封建遺老家庭,長于繁華大上海,十里洋場、物欲橫流,她目睹過太多沉淪于墮落的故事,筆鋒所到皆是對時代的針砭。
首先,從女性形象塑造的方面說,冰心和張愛玲筆下的女性相差甚遠。冰心塑造的女性有著傳統的女人美,有著純美的、隱忍的品格,最重要是有的人物具備母性特征?!肚f鴻的姊姊》中姊姊的形象雖然還是少女,卻渾身散發這母性光輝,是至純之愛的化身。《最后的安息》中惠姑也是純真善良,她唯一的進步點在于:已經開始思索自己的命運。發出過“上天生人也有輕重厚薄啊”的感慨,腦子里“添了一種悲天憫人的思想”這與冰心作品一以貫之的“愛的哲學”是相符合的,也體現了作者的女性觀———女性應該具有崇高、圣潔的本質。甚至有評論家認為,這是冰心作為女人的思想局限性。
張愛玲筆下的女性是典型的蒼涼和孤獨。《金鎖記》中的曹七巧“像玻璃匣子里的蝴蝶標本———鮮艷而凄愴”她為了追求金錢葬送了自己的幸福,不得滿足的自然欲望發酵成瘋狂,最終變成了一個女狂人、一個可惡的母親,繼而去葬送子女的未來。曹七巧從出嫁前的一個可愛、活潑的姑娘變成了一個令人懼怕的潑婦。這是女性意識迸發又無法實現走向極端的結果。
其次,二人作品所表達反抗的途徑不同。冰心塑造那些符合她審美的完美女性,是希望用善來感化人、鼓舞人。因此女性們張揚自我意識的方式也是自然而順理成章的,甚至可以說是微弱的?!秲蓚€家庭》的亞茜是個典型的新女性:受過良好的教育,追求個性解放,在治家的同時還協助丈夫翻譯著作———這就是冰心心目中新女性代表———只是反抗了舊家庭、步入了新時代,但身上的擔子并沒有輕一點,并沒有完全實現男女兩性的平等。因此,冰心僅僅是顯示了女性渴望獨立、自由的期盼,如《秋風秋雨愁煞人》中的英云。
張愛玲的女性反抗表現地皆個性強烈,是人群中的“異類”。她們會對環境做出驚人的反抗,盡管這種反抗是消極的、玉石俱焚的?!妒舜骸分械念櫬礊榱损B家糊口墮入風塵。被贖出結婚后,為了鞏固家庭地位竟然囚禁自己的親妹妹顧曼楨,讓她替自己生育。顧曼璐有過善的一面,追求幸福生活和愛情,但洗不白的過去讓她更珍惜眼前這個丈夫,客觀環境扭曲了她的心靈,使她采取了極端的方式換取自己的幸福。
如果說冰心作品的人物是萌發了女性意識卻不敢表現的話,張愛玲則刻畫了諸多極端張揚的女性形象,這是一個不斷發掘的過程。如果說冰心發現了女性,張愛玲則是看透了女人。正如她在《談女人》中寫道:“一個壞女人往往比一個壞男人壞得更徹底……一個惡毒的女人就惡得無孔不入?!彼私馀艘磺胁粨袷侄吻笊臒o奈,因此,曹七巧的沉浮其實暗示了:女性如果不像男性一樣自私、殘酷、精力充沛,怎么挺得過數千年的男權專制,進而反過來折磨那些男人們?可以說,冰心開啟了女性自覺的時代,張愛玲讓我們重新思考:傳統女性在被壓制的前提下,還有沒有主動反抗的能力?
通過對二人諸多作品的比較,那些有著主體自覺的人物往往結局不甚樂觀:被囚在家里的英云得不得真正的幸福;得到了金錢的曹七巧也過的孤獨。深究她們悲劇的成因,自身的性格弱點是不容忽視的:和命運的抗爭不能徹底,總在心里有所寄托。這種依賴的奴性使得她們在反抗命運的同時又被另一種力量禁錮,永遠跳不出怪圈。
冰心小說中的人物奴性表現地尚且單純,大多是軟弱的反抗者,是逆來順受慣了的。張愛玲小說里能看到的就是一個個或可悲或可惡的女奴。《心經》中小寒的母親縱容父女的亂倫,忍受丈夫與女兒的同學同居,表現出極度的愚昧;《紅玫瑰與白玫瑰》中孟煙鸝空守著名分度日,馴順地生活;個性的如王嬌蕊也還是沒跳得出婚姻的誘惑,為了求取婚姻而失去了振保的愛情。總的來說,冰心人物的悲劇是性格悲劇,張愛玲人物的悲劇是命運悲劇,她更注重外界物質對人的影響,表現污濁環境對人的同化。
從冰心到張愛玲是女性意識從初步覺醒到極力張揚的過程。冰心以她柔美的風格、淡雅的語言塑造了那個時代女性們的典范,反映了女性覺醒和欲反抗而不得的痛苦。張愛玲則用警醒的眼光看穿了腐朽文明下的病態人生,雕刻出諸多冷艷蒼涼的面孔,展示那些慢慢熄滅的灰色人生,并替這些女性喊出了內心的欲望。與冰心同時代的一些女作家,如:馮沅君、凌叔華、廬隱,都為當時女性發聲做出了貢獻,及至張愛玲則以更大膽的筆法,剝落男權社會的虛偽、殘酷。
綜上所述,冰心懷著愛與美的信仰訴說善良女性的不幸,激發人們改良的愿望。雖然這些形象力量微弱,卻為人勾勒了獨立女性的美好身影;張愛玲以另類女性作為男權社會的主宰,將女性意識發揚到極致。雖然,這種寫作本身就是一種偏執,破壞了兩性關系的和諧發展,但對女性文學的貢獻還是不可磨滅。冰心與張愛玲對女性心理的挖掘,也許有淺層與深層之分、有希望與沉淪之別,卻體現了各自時代的風貌,為當代以后女性文學拓展更深空間打下了基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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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潔,河南大學碩士研究生,河南省開封技師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