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宇辰
[摘? ? ? ?要]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和工業化的不斷深入,人與自然的矛盾日益加劇,人類的目光開始從自身轉向外部生態環境。生態批評理論是文學研究與當代生態思潮相結合的產物,通過研究文學作品中蘊含的生態觀,探究作品中人與自然的關系,從而得出對現實社會的啟示。英國作家維多利亞·希斯洛普的《島》是一部以疾病、荒島為題材的長篇小說,其中凸顯的生態倫理觀與生態批評理論相暗合,在人類與外界矛盾逐漸加劇的今天,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
[關? 鍵? 詞]《島》;生態批評;維多利亞·希斯洛普
《島》是英國作家維多利亞·希斯洛普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講述了二戰期間希臘克里特島上以佩特斯基家族為代表的人和麻風病抗爭的故事。該書剛一出版便引起轟動,兩個月內即力壓《達芬奇密碼》《追風箏的人》《哈利波特6》,登上英國各大暢銷書榜首。其思想內涵不僅僅表現在人性的善惡、人與命運的抗爭上,更在于其中所體現的對于“生態”“自然”“環境”的關注,揭示了人類遭遇的現代性危機——人類自然生態危機和精神生態危機,在引起自身反思的同時具有深刻的警示意義。
一、疾病——自然生態失衡的象征
小說中的故事發生在1939年,在希臘克里特島海岸以北的斯皮納龍格島有個麻風病隔離區。當時的人們了解麻風病的唯一途徑是《圣經》中的故事和畫著受難者的圖片,病人們搖晃著手搖鈴鐺叫著:“不潔凈!不潔凈!”“痛苦和死亡是文學的兩大母題”,作者在這樣的背景下展開全篇,其中的“疾病情結”形成了全書最大的隱喻。
小說最初的基調建立在恐懼和絕望之中,這座島上聚集著麻風病人,他們每天都要面臨疾病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脅,新的病人又被源源不斷地送到這座島上。從生態角度看,麻風病被視為一種自然力量,麻風病人作為人的代表對抗著自然,人類自身和虛弱病人的雙重脆弱使這種對抗帶有宿命般的悲劇。然而島上的病人們并沒有喪失求生的信念,他們在島上安居樂業,充滿生活信心。他們在自己家門前種花,一起建蓄水池,還有公共的社交場所,“大家在這里待上很久,聊天,交流彼此的消息”。人們在疾病面前依然保留著尊嚴,在廢墟上建起希望,令那個污穢荒涼的不祥之地開放出了燦爛的鮮花。
疾病被視為一種自然力量,小說《島》中麻風病人對自然的態度遵循著對立、和解、和諧的順序,人對生活、對自然的態度影響著小島居民的生存環境。作為地理標志的小島成了整個地球的縮影,島民改造自然的活動就是大家適應環境并與之共生的過程。在當代社會,“疾病”更多地成為人類生存狀態的象征,“疾病”與時代有著密切的聯系。當人類向機器大工業邁進,現代化趨勢日益鮮明,社會結構被高度科層化,人被機械文明逐步異化,在物化的世界中,人被不斷地消解。文學把疾病組合進“個人—疾病—社會這個三角形中”,以病人世界為縮影來形象地反映社會,用以批判非人道的社會狀況,在描繪千瘡百孔的社會和病態人生時,反思社會歷史的悲劇本質。在小說《島》中,麻風病被視為骯臟的不治之癥,作者維多利亞·希斯洛普通過“疾病”這一意象,表達了對人類社會惡的控訴,即疾病源于人類無休止的欲望導致的生態失衡,同樣的,作者以麻風病人的世界反映著社會中人的生存狀況,作者在對人性邪惡的斥責中,又注入了希望——一些病人以樂觀的態度面對麻風病,從前居無定所的病人甚至開始享受島上的生活,同時,由于小島的隱蔽,居民們在二戰中并未受到納粹的侵略和迫害,小島竟成了“天堂”,成了一個免受戰火侵襲的清凈之地。小說最后,能夠殺死麻風桿菌的磺胺被發現,小島得以走出麻風病的陰影獲得新生。小說中體現出嚴肅的生命意義和真摯的人文情懷,疾病具有生命的升華和生命的貶值的雙重功用,它啟示人們,生態的破壞必將危及人類自身,而深刻的反思和人與自然環境的和諧相處亦可以使生命得到解脫和升華。
二、荒島——精神生態失衡的縮影
小說以“島”命名,孤零零的一個字,給整部作品蒙上了一層孤寂幽閉的悲劇色彩。小島的入口是一個“小小的、陰暗的開口”,“地道蜿蜒曲折,擋住視線,看不到盡頭。身后是大海,前面是高墻,只有這條路可走——向前走入黑暗、幽閉的地道中”。這里的人被隔絕在正常人的生活之外,小島成了一個與世隔絕、自生自滅的存在。
縱觀英國文學史,“荒島”已成為一個獨特的文學題材,因為取材的相同,有關荒島的文學作品都具備一些共同的特點而聚于“荒島文學”名下。作者有意識地將主人公置于一個與世隔絕的荒島中,以荒島為背景加以描寫,通過主人公的所見所聞、生存狀態表現作者所要表達的主題。小說的主人公瑪麗婭對生活充滿熱情,她遺傳了母親伊蓮妮善良美好的品質,母親因患麻風病被驅逐到斯皮納龍格島,瑪麗婭自小便和父親承擔起家庭的一切,臨近訂婚,卻發現感染上了麻風病,不得不來到母親至死也未離開的海島。“她與貨物唯一的區別,是在風中恣意飄飛的一縷縷烏黑長發。”“這不是運送貨物的短暫旅程的出發,而是新生活的開始,是在麻風病隔離區的生活、在斯皮納龍格島生活的開始。是一去不回旅程的開始?!?從某種意義上,荒島可視為人類社會的微縮,以荒島為主題的文學在精神訴求上折射了人類社會的興衰變遷、人在社會潮流中的浮沉及觀念演變。人物被置于荒島之中,同時也被置于矛盾沖突的精神舞臺之上,面對著無法回避的人性和自然之間的矛盾?!遏敒I孫漂流記》和《蠅王》是荒島文學的典型代表,前者是對人類征服自然以及個人英雄主義的贊頌,而后者是對人性墮落、文明損毀的挽歌?!秿u》可以說是兩者思想的結合,既指責了人類對自然的肆意破壞,又表達了作者對適度改造自然的合理性看法。故事發展到中段,二戰爆發,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由原來的一派繁榮變為一片廢墟,不僅社會資源遭到極大破壞,人們的精神也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創。島外的社會,一場世界大戰正在使社會文明倒退,島內的麻風病人卻過著安定的、沒有硝煙的生活。島內島外兩個世界的迥然不同,恰恰是人類精神生態失衡和自然生態失衡的反映。
如果說疾病是人肉身的病態,表現為自然生態的失衡,那么戰爭、殺戮則是人性和精神的扭曲,表現為精神生態的失衡。戈爾丁認為,現代人不能認識自己的本性是很危險的,因為,這樣他們就不能有意識地抑制本性中的黑暗。社會文明初級階段的工業喧囂和人們之間競爭的殘酷性,使人們發現自己不再是生活的主宰,這種對社會現實的不滿和憎惡促使人們想要為自己尋找一條生存出路,身處荒島“反抗絕望”的人生哲學不僅是人們對個體生命意識的探討,而且是對普遍存在的人生狀態的觀察與思索?!秿u》的結局是溫暖的,瑪麗婭沒有放棄求生的希望,最終戰勝了疾病,重新回到了家人身邊。她對于自身生命的愛惜和求生的欲望正是作者的一種渴望——人類可以愛惜自己的生命。小島也不再是麻風病人聚居的小島,它成為承載著往昔的記憶,等待著后人去探尋的歷史的存在,體現了作者對普遍存在的人生狀態和人的精神歷程的觀察和思索——人在與自然的和諧相處中實現著自然生態與精神生態的雙重平衡,使人的心性找到足夠的生存理由和自我滿足。
三、家園——理想生態平衡的向往
小說中充滿了對“家”的渴望,麻風病人在斯皮納龍格島上建立起屬于自己的家園:他們在島上建起公寓、娛樂場所,甚至每年一度舉行領袖大選——“斯皮納龍格是民主的典范,島上定期選舉,以保證人們的不滿不會被忽視”。這座小島熱情地接待這些流浪不定的生命,給他們提供庇護所。對這些麻風病的受害者而言,斯皮納龍格就是救濟所,把他們從被社會拋棄的卑賤苦難中解救出來。被疾病支配的恐懼并沒有使這里的居民喪失生的希望,反而給這座曾經荒蕪的小島帶來人類文明的火光,浸潤著理性、啟蒙的現代性意識,個體生命意識在島民的勞動中被一點點建立起來。構建一種有秩序的現代化的島嶼社會,恰恰是作者現代性意識的體現。在小說中,絕望的土壤中始終生長著希望,甚至讓人淡忘了他們是一群病人,人類文明拯救了自身,使荒島變成了“烏托邦”式的存在。與之相反,作者筆下的島外社會,卻是充滿著矛盾沖突的人性善惡表演、爭斗的舞臺?,旣悑I雖是麻風病人,但她正直、無私和善良,具有良好的個人美德,所以她收獲了友情,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與之相比較,瑪麗婭的姐姐——身處島外的安娜,卻因貪婪、自私、欲望的膨脹失去本該有的健康和幸福生活。她的經歷令人唏噓和沉思。作者通過兩姐妹的鮮明對比告訴人們:過度的縱欲和惡的膨脹最終會消彌人類自身,造成自然生態與精神生態的失衡,只有人的憂患意識和自我反思才能矯正人與社會之間關系的畸形化,而“家園”就是建立在這種人與自然的和諧基礎之上的理想生存空間。作者在刻畫生態災難的同時也展現著自然的美麗與和諧,也警示我們要達到人與自然的和諧,不可忽視人與人之間的和諧。
在當今社會,人被高速發展的城市文明所支配,人類文明站在了自然的對立面,經濟和科技的發展在改變自然的同時,也為人自身的生存和發展留下了無窮的隱患: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被畸形化,現代性的文化斷根,使人類面臨著自然生態危機和精神生態危機。人類該如何看待和處理人與自然、人與人的關系,避免小說中的生態悲劇再度重演,是作者維多利亞·希斯洛普留給我們的一道值得深思的生態命題。生態批評正是要消解“人類中心主義”觀念,以“詩意的棲居”的心靈訴求,把人從面臨的現實危機和當下困境中解脫出來。作者把荒島作為人類文明進化史的微縮,通過人與疾病的抗爭、對家園的向往以及人性善惡的沖突,表達了對當代社會的反思,展現了人與自然對立—和解—和諧的過程,使我們在認識和反思人性善惡的過程中,通過對生態文化的調理,尋找人類文化身份的重建之路。
作者單位:山東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