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總有一種方式適合你長大

汪雄偉

外甥陽陽離家出走了。

出走的原因是他的父母吵架吵到鬧離婚的地步，而他們吵架的起因是誰也不愿到學校去見他的老師。

陽陽的成績一直不理想。望子成龍的父母為他買了所在省會城市最好的學位房，卻發現孩子從一年級就跟不上老師教學的步伐。剛開始自己在家里教，后來報了一對一的輔導班。成績卻始終不見提高，難免說教打罵，孩子的排名卻日益下降，直至墊底。尤其是上了初中后，學業負擔加劇，完全無法適應，在校的每一天都是“老三篇”——罰抄、罰站、請家長。這孩子在家在校永遠都是低頭、不言，束縛全身的自卑的繭已日漸成熟。

這次離家出走，讓我們驚慌不已，為避免發生更糟糕的事情，初一第一學期結束后，陽陽轉來我所在的城市上學。從寒假開始，我負責理科，愛人負責文科，兩個專職高中教師分工協作，專業輔導。這孩子勤奮、上進，就是基礎差，學習方法不對，接受新知識的能力有限，但我想，只要孩子肯學，經過我們兩人的輔導，成績肯定能提高，且不說名列前茅，做個中等生至少沒問題吧。

成績的提高立竿見影：比如英語，雖是從26個字母開始教起來，從十幾分也慢慢提高到了五十分；數學大題也不再交白卷了。為了給陽陽培養一個輕松的學習心態，每次測試的成績我基本不問，那晚見他在修改語文錯題，隨口問他考了多少分，孩子竟突然趴在試卷上低聲抽泣起來。我大驚，拿開他的手一看，61分。“及格了，進步了，怎么還哭呢？”我柔聲安慰。“你知道嗎？這是我從小學一年級開始第一次考試及格。”那一刻我心酸地抱住他，無盡的心疼。

然而，進步并沒有一直持續下去。陽陽的英語就穩定在50分左右，甚至偶爾還會倒退到30分；數學最好成績就是70分；總分從沒有進過班級前30名（只是鎮上中學的普通班）。面對這種瓶頸，我們每次都是鼓勵、安慰、輔導，陽陽也由最初的欣喜變為失落、著急甚至焦慮。落實到行動上，他變得更加勤奮了，早上五點鐘就起床讀書，夜里十一點鐘要我們再三催促才肯去睡。我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我默默地感嘆，這孩子真的不適合讀書，他的理解和記憶能力真的很有限。陪背文言文，我都倒背如流了，他卻還是背得磕磕絆絆；數學題，明明講了三遍，他卻還是一臉懵懂，下次見到原題還是不知所措。有一次，周末連續兩天都在復習幾個英語單詞，周日晚上聽寫，問他“圖書館”怎么讀，他憋到要流眼淚，就是想不起來。偶爾來房間搗亂、稍微“旁聽”過的表弟（我五歲的兒子）卻隨口說出了“library”，那一刻，陽陽的情緒徹底崩潰，痛苦地嚎哭起來……

“聽俺媽說，生我的時候難產，生了兩天，生出來以后我的頭上憋了很多包，舅舅你說，我是不是腦缺氧、智商受了影響？不然我怎么會這么笨？”大哭后的陽陽說出了埋藏在自己心底很久的疑惑，這孩子自卑到都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了。

“誰說你笨的，讀書有成績好的就有成績差的，正因為有了成績差的才顯出成績好的，成績差沒有必要自卑。將來我們最終都要走向社會，而這個社會需要的精英并不多，社會需要的是各行各業的人才。不論我們將來做什么，都要懂得自信，只有自己信任自己、欣賞自己，才能夠嘗到生活的快樂。你看我和你媽媽還有大舅我們姐弟三人，我讀的書最多，做了個老師，大舅初二沒有讀完在老家搞養殖，你媽讀了幼師卻選擇了做生意，他們都做得風生水起、事業有成，甚至還常常取笑我是‘無產階級，這你都知道的！”

“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你這么說只是怕我更難過。”陽陽顯然對我的話并不買賬。說完繼續沉默、低頭，這樣的自卑和痛苦哪是一個16歲少年該擁有的？成績就像是萬丈深淵，時刻在“凌遲”他的信心和快樂。

今年冬天，初三寒假。陽陽給自己制定了詳細而苛刻的復習計劃，三天后自我測試，總成績距離鎮上的高中更遙遠了。擔心孩子壓垮，我和家人硬把他從書房拖了出來。從淘寶上批發了一些發光氣球自行組裝，宣布每晚去公園門口出售，美其名曰“勤工儉學”。陽陽和兒子一組，我和愛人一組，兩組比拼業績，輸的一組請吃宵夜。結果他們組不到兩個小時就賣出去25個，我和愛人只賣出去了3個，問陽陽有什么銷售秘訣，小伙子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他說：“這還不容易？讓弟弟拿著氣球在有小朋友的人群里玩耍、炫耀，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我在旁邊配合著吆喝，碰到年輕的父母或情侶就主動向對方推銷。”愛人忍不住插嘴道：“你表弟這樣的小屁孩，你能指揮他干兩個小時活，沒跟別的小朋友跑去玩？”“跑了，剛賣了兩個他就想走，我對他說好好幫忙賣，表現好，我回家幫他拼那個樂迪積木，才把他哄住。”我和愛人會心一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契機。

今晚銷量喜人，氣球賣完尚不到9點，我和陽陽進園鍛煉，一口氣跑上了青云塔。夜晚的塔頂燈光籠罩，很多小鳥在塔頂環繞飛行。只見一只麻雀飛到陽陽頭頂的樹枝上，我說：“《本草綱目》中記載有一味藥叫‘白丁香，現在你的身上就有這味中藥。”他找遍全身都沒發現異樣，以為我逗他玩。我從他褲腿上擦掉一坨麻雀屎給他看：“這就是，‘白丁香實際上就是麻雀的白糞，我還知道另一味藥，名叫‘百草霜，其實就是咱們農村老家那個大灶鍋底的灰。誰能想到，鳥糞和鍋灰竟然也是種藥材呢？可見萬事萬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都有各自的作用，等到恰當的時候，就能發揮自己獨特的價值。”我停頓幾秒，給他思考的時間。“剛才賣氣球，你懂得向什么樣的人推銷，知道哪些是潛在客戶，這就是銷售策略；你能讓弟弟在這里幫忙兩個小時，這就是組織和控制員工，體現出你的管理能力，你還說自己笨？孩子，以后不要再妄自菲薄。”

站在山頂，默默看著山下的水暗暗涌動，這個孩子像是終于打開了心扉：“舅舅，其實我不想讀高中，不是嫌累不想用心，而是我好像真的不適合讀書，我真的盡全力了，可是成績還是這么差……而且我從來沒有從讀書中獲得過快樂和成就感。”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考職中，學護理專業。外公前兩年做疝氣手術，寧愿忍著痛也不讓護士給他擦洗傷口，就是覺得護士都是女的，他很不好意思。這事我記憶猶新。肯定有很多病人有外公這種思想的，你看現在的醫院里哪里有什么男護士？可是我爸媽絕對不會同意的，他們想讓我上高中考大學，做男護士他們一定覺得丟人。”語氣越來越低沉，剛剛燃起的希望又熄滅了。

“我理解你，也支持你的選擇。在你這個年紀能不隨波逐流，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很不容易。據我自己的觀察和與你科任老師的溝通，我也覺得讀大學這條路不是很適合你。這邊的職業教育做得也挺好，我本來就打算這段時間和你慢慢溝通、引導你報職中。條條大道通羅馬，人生有很多種成長的方式，這條路走得太累又不適合你，就換一條，找到適合你的就可以。之前很多話不是安慰你，我是真的那么想，你父母那邊的工作就交給我來做吧。”

是的，我作為老師肯定知道所有的家長（包括我的姐姐）都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所以我們老師和家長從小學開始，就生拉硬拽地圈著所有的學生，目標明確地趕著吆喝著往大學那個更大的圈奮進。途中，前面的學生有兔子的敏捷，中間的學生有烏龜的耐力，那落后的學生呢，比如我的外甥陽陽？

我想起了那首小詩——《牽一只蝸牛去散步》，不管我們再怎么催怎么吼，總會有那么幾只蝸牛。由于種種原因，他們知識欠缺、能力低下、分數總是不及格。老師講授的知識一竅不通，布置的作業也束手無策，在校的每一天都成了痛苦的煎熬。他們確實盡力了，苦不堪言、身心疲憊，難道他們必須要擠這條獨木橋嗎？不管多么抵制多么勞累多么受折磨，甚至還得犧牲掉快樂，值得嗎？

我覺得，如果有的學生真的只有“蝸牛”的天賦，如果他做蝸牛做得很認真很快樂，我們沒有必要、也沒有能力把它變成一只兔子或烏龜。兔子有天賦可以張揚，烏龜有耐力可以顯露，那蝸牛慢慢爬，照樣可以歷覽沿途的風光。人生還有很多風景，分數并不能判定一個孩子的未來。

我對陽陽說，這世界上每個孩子都是一朵花，有的雍容華貴，芳香濃郁，像牡丹，有的樸實無華，默默無聞，像棗花；牡丹絢麗后迎來枯萎，而小小的棗花卻能碩果累累。誰又需要羨慕誰？所以，千萬別盲目地羨慕別人、輕視自己，要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成長方式，每個人都有自己唯一的路。要明白，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比學習更重要的東西，性格、毅力、情商、執行力等等；要知道，社會更喜歡也更愿意接納的，是你的自信和努力。

孩子，人生的道路有很多種，總有一種方式適合你。正視自己，默默努力，你終會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

（作者單位：廣東佛山市順德區杏壇中學）

責任編輯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