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歷史人類學的學術實踐中存在著歷史學學科本位的歷史人類學和人類學學科本位的歷史人類學,本文把基于兩種學科傳統形成的歷史人類學研究歸納為“在歷史中尋找文化”和“在文化中尋找歷史”兩種不同的研究路徑。在中國的歷史人類學研究中,因為大量成文史料的存在,“在歷史中尋找文化”的研究路徑較為容易,因此形成了中國歷史人類學研究的“華南學派”。同樣是因為大量成文史料的存在,“在文化中尋找歷史”的研究路徑面臨著諸多實踐上的困難。文章認為,一項真正的歷史人類學研究應該是歷史和文化兩個概念互相嵌入,而不是文化點綴歷史或是將歷史塞進文化之中。
【關鍵詞】歷史;文化;互相嵌入;歷史性
【作 者】李文鋼,貴州財經大學文法學院副教授,民族學博士。貴陽,550025
【中圖分類號】C912.4 【文獻識別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18)02-0112-008
學術界對何為歷史人類學及歷史人類學的形成史已經存在著諸多的討論,這些討論要么是基于歷史學的學科本位,要么是基于人類學的學科本位。雖然學術界已經有“歷史學的人類學化”和“人類學的歷史化”這樣的提法來緩解歷史人類學是屬于歷史學還是屬于人類學的爭論,但鮮有結合兩個學科中“歷史”和“文化”兩個核心概念的互相嵌入的歷史過程來討論歷史人類學。不管是堅持歷史人類學的歷史學學科本位的學者,還是堅持歷史人類學的人類學學科本位的學者,他們在具體的學術實踐活動中都會不可避免地涉及到如何處理歷史和文化兩個概念之間的關系,在處理歷史和文化兩個概念之間的關系時表現出來的兩種不同態度決定了歷史人類學形成了兩種不同的研究路徑。
本文在已有認識的基礎上 [1 ],要說明的是在處理歷史和文化兩個概念之間的關系時,歷史學學科本位的歷史人類學是“在歷史中尋找文化”,人類學學科本位的歷史人類學則是“在文化中尋找歷史”。并且,本文將進一步說明,由于中國的歷史人類學在學科本土化的過程中,研究對象的特征和屬性與傳統人類學研究對象的不同決定了中國歷史人類學的研究范式和學術共同體很難基于人類學學科本位形成,更多的是基于借鑒了人類學理論和方法的歷史學學科本位形成,這樣的研究仍然是屬于歷史學研究的范疇。一項可稱之為歷史人類學的學術作品,應該是歷史和文化兩個關鍵概念的相互嵌入,而不是用文化來點綴歷史成為歷史學學科本位的歷史人類學,也不是將歷史生硬地塞進文化之中成為人類學學科本位的歷史人類學。
一、在歷史中尋找文化
眾所周知,歷史學是一門歷史悠久的學科,而人類學則是伴隨著全球化過程較為晚近才出現的一門新的學科。在18-19世紀之交成長起來的人類學,由于人類學對人類社會觀察的自下而上的平民視角和很快建立起來的一整套學科研究方法,對其他學科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對于歷史學家來說,人類學的巨大價值在于人類學的出版物能夠經常提醒歷史學家不僅去關注時間上的他者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還應該關注到時間上的他者所具有的文化狀況,然后理解過去的“異他性(otherness)”。英國歷史學家彼得·伯克認為:“關于異文化的認識有助于我們實現陌生化和再熟悉化的相反相成的過程?!?[2 ]304歷史學家對異文化的陌生化和再熟悉化的認識過程使得歷史學家將一些理所當然的東西視為存在著問題,然后去尋求一些新的解釋。
國內的張小軍和王銘銘等人類學者認為,歷史人類學這一名稱是被法國年鑒學派的歷史學家搶注了。對于年鑒學派的歷史學家來說,人類學的研究方法和理論視角對研究各個不同文化、不同文明發展階段的人類特點具有特別的意義。“年鑒學派的史學家們認為,人類學為史學打開了新的研究領域,為沖出傳統史學提供了新的武器。他們希冀在那些一直被作為政治史、事件史的點綴的風俗、習慣中找到歷史發展的更深刻動因。” [3 ]297年鑒學派歷史學的人類學化強調平民歷史和平民文化,強調關注下層平民連續的日常生活,從主位的角度理解當地人的看法,并據此去批評國家和政治精英建構的歷史和外人強加的歷史觀念。
在年鑒學派提出新史學理論之后,年鑒學派除了關心史料的多元化,挖掘那些曾經被忽視的邊緣史料之外,更為關心的是作為整體的歷史。第三代年鑒學派的代表性人物勒高夫就指出,新史學所表現的是整體的、總體的歷史,它所要求的是史學全部領域的更新,也許歷史人類學作為擴大了范圍的史學的代名詞,能更好地表達這一愿望。[4 ]5當年鑒學派的歷史學家在打破過去政治史、事件史的藩籬,而更加關注研究一個社會的或地區的習俗史和生活方式史等歷史中的“細枝末節”時,年鑒學派歷史學家們所探討的對象仍然是歷史上的文化習俗之生成過程,所搜尋的材料還是那些被忽視了的成文史料,他們寫作的歷史民族志毫無疑問也是建立在成文史料的基礎上。例如,早在1924年第一代法國年鑒學派的歷史學家馬克·布洛克出版了《神靈的國王》一書,這本書從數個世紀以前的宗教禮儀、風俗時尚以及醫療水平等容易被歷史學家所忽視的史料入手,從政治、經濟、文化各個角度揭示了當時普遍的社會心態。[3 ]297
在馬克·布洛克之后,勒高夫更加推崇歷史上的習俗研究,也就是年鑒學派所認為的歷史人類學研究。就像人類學家注重某個地方的文化研究一樣,特別是文化的地域差異或者文化的獨特性一樣,年鑒學派的歷史人類學家也把視角首先指向歷史上人們在一定時期、一定地域的生活狀況、社會心理、觀念形成、風俗習慣等等,它有助于今天的人們更加具體和形象地了解生活在過去的先輩,因此它可以把歷史表現得有血有肉,從而加深人們對歷史的了解。應該說,年鑒學派的歷史人類學研究對于重新發掘被忽視的史料和再現被宏大歷史觀念湮沒已久的普通人日常生活,深化人們對歷史和現實問題的理解無疑具有很大的作用。
事實上,歷史學與人類學之間所具有的親和性,不僅是歷史學受到了人類學首先詳盡地描述和呈現異文化,再在理論上解釋異文化的研究路徑的影響,也來自于歷史學內部對何為歷史研究之觀念的反思。歷史學家何兆武指出,歷史學之歷史研究,不僅是重現過去發生過的歷史事件,更在于對過去事件的理解和敘述。[2 ]57當歷史學家對歷史的研究不再局限于主流的政治史和事件史,而是將觸角伸向過去處于歷史學學科邊緣的風俗習慣、區域文化等文化樣貌形成歷程的呈現和解釋時,以研究邊緣人群的文化狀況作為學科使命的人類學的理論與方法被歷史學家引入歷史研究之中,用于解釋過去被忽視的邊緣史料便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我們也應該注意到,雖然年鑒學派的歷史學家比傳統的歷史學家更加重視時間、空間和社會的差異性等一些充滿了人類學意味的概念,但由于年鑒學派的歷史學家專注于本國歷史的研究,他們不需要像人類學家一樣去研究那些無文字社會的歷史,也不會像人類學家一樣遭遇到如何闡述無文字社會歷史的苦惱,自然就不會對何為“歷史”的歷史觀做出反思。因此,年鑒學派的歷史人類學研究只是擴寬了歷史學之歷史研究的研究領域,對何為“歷史”的理解仍然是建立在傳統的書寫歷史才是歷史的歷史哲學的基礎之上??偟膩砜矗觇b學派的歷史學家致力于引入人類學的理論和方法解讀已有史料,并在人類學的影響下進一步挖掘那些過去被忽視了的成文史料來展示法國歷史上整體的文化樣貌。
年鑒學派“在歷史中尋找文化”的歷史人類學研究路徑對中國的歷史人類學研究有著深刻而廣泛的影響。中國的歷史人類學研究多年以來在中山大學和廈門大學的一批具有史學訓練背景的學者的系列研究成果的廣泛傳播過程中而被學術界所熟知,已經形成了被稱之為中國歷史人類學研究的“華南學派”的學術共同體。與年鑒學派“在歷史中尋找文化”的研究路徑對史料的強調和歷史學學科本位的取向一樣,“華南學派”的代表性人物劉志偉和鄭振滿兩位歷史學者就曾公開表態,刻意與人類學學科本位的歷史人類學研究做出區分和保持適當的學科距離,始終強調歷史人類學的歷史學學科本位 。
在2003年時,劉志偉在一篇論文中認為:“無論歷史學如何與人類學對話,我們的研究仍然是歷史學本位的,無論是問題的意識,資料的選擇與解讀,分析的方法,基本上不能脫離社會經濟史的取向。我并不懂、也沒有能力從事人類學的研究?!?[5 ]也是在2003年,鄭振滿指出:“關于什么是歷史人類學,國內學術界還沒有形成共識,但已經有幾篇文章在介紹歷史人類學。如,人類學家莊孔韶的一篇文章《歷史人類學的原則》,王銘銘也曾在《逝去的繁榮》等書中講述他對歷史人類學的理解。但是在我看來,他們都是從人類學的角度來談歷史人類學,他們的學術追求與歷史學是不一樣的。因此,他們的研究取向不一定適合我們。作為歷史學者,我們應該認清并堅守我們的學科本位。” [6 ]322-323
“華南學派”的歷史人類學研究路徑既受到了年鑒學派的影響,將人類學的理論、方法和研究視角引入了歷史研究之中,也和年鑒學派的研究路徑有著一些不同之處。法國年鑒學派的歷史人類學研究由于研究的是更為遙遠的過去,不太可能像人類學家一樣真正走入田野去收集口述資料來補足成文史料的不足,所以注重的是對過去被忽視的已經成文的邊緣史料的挖掘,展現法國歷史上整體的文化樣貌?!叭A南學派”的歷史人類學研究對象和年鑒學派的研究對象相比,是更為晚近的中國明清時期的歷史中的文化現象,除了像年鑒學派一樣重視和挖掘過去被忽視的邊緣史料“在歷史中尋找文化”之外,還非常重視走入田野中收集民間文獻和口述史資料。 [7 ]歷史學者通過人類學的田野調查方法對人們生活的細節有所把握,而這些細節恰恰是造成過去中國的歷史學研究不夠精致化的主要原因。
同時,在歷史學家所開展的一些課題研究中,為了化解文獻資料的不足,也自覺不自覺地走入田野中去發現史料,通過尋找散落在民間的檔案、族譜、碑刻、契約、善書和對當地居民的深度訪談,完成史料的收集工作。[8 ]在歷史學本位的歷史人類學研究中,盡管歷史學家像人類學家一樣走入田野去收集資料,但歷史學家收集田野資料的根本目的是到當地去發現“史料”,并不會像人類學家一樣關心當地此時的文化樣貌是一種什么樣的狀況。雖然“華南學派”的歷史人類學研究比年鑒學派更加倚重從人類學引入的田野工作,但“華南學派”開展田野調查工作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解讀文獻,和年鑒學派在歷史人類學研究中重視史料的多元化所蘊含的意義是一樣的。
不管歷史學本位的歷史人類學研究是關心地域文化在國家體系中的形成過程, [9 ]還是更具抱負地想“走出華南”去研究更為廣闊的中國區域, [10 ]“華南學派”和年鑒學派的歷史人類學研究一樣,都是試圖“在歷史中尋找文化”。由于“華南學派”和年鑒學派的歷史人類學研究同樣倚重對成文史料的挖掘和解讀,也和年鑒學派一樣沒有對何為“歷史”的歷史觀進行反思,只是從人類學家那里借用了一些具有人類學意味的概念來解讀歷史文獻和拓寬了傳統史學的研究范圍。因此,在他們的歷史人類學研究中沒有提出具有人類學理論脈絡的概念來理解歷史,這樣的研究應該被歸入歷史學研究的領域,并不是人類學意義上的歷史研究。
二、在文化中尋找歷史
人類學家在人類學研究中從未曾忽視對歷史的研究做辯解,認為諸如考古人類學研究中對歷史的重視,以及在人類學的理論流派中進化論學派、傳播學派和以博厄斯為首的歷史學派都非常重視對研究對象歷史的探討。[11 ]20世紀60年代以后,馬歇爾·薩林斯等人提出的新進化論也反映出了人類學家對歷史的持久關注。特別是在反駁結構■功能主義并非根深蒂固具有反歷史性時,人們常常引用人類學家埃文斯·普里查德在繼任拉德克利夫·布朗在牛津大學教職后發表的《社會人類學:過去與現在》的演說中專門提到的“歷史人類學” [12 ],以此來證明結構■功能主義人類學對歷史研究的重視。人類學家似乎認為自己就從來沒有離開過對研究對象歷史的探討。然而,我們是否可以說只要是人類學家開展的一項研究涉及了歷史,就可以把這項研究算作是歷史人類學的研究呢?
正如筆者在前文中一再強調的,我們不能僅僅因為歷史學家借用了人類學的理論、方法和視角來解讀歷史文獻就把歷史學家的研究歸為是一項人類學研究,這樣做歷史學家既不會同意也缺乏來自人類學學科的學理性支持,在這里我們也不能僅僅因為人類學家對研究對象的歷史有所提及便可將其稱之為是一項人類學的歷史研究。那么,什么才是人類學的歷史研究呢?人類學者張小軍指出:“用若干大規律、大理論建構歷史法則并不等于真正建立了歷史的人類學,正如達爾文的進化論并不意味能建立生物學一樣。在這個意義上,歷史人類學的形成應該首先來自扎實的歷史研究,從中得出理論,而不是反過來,用人類學的理論概念去套歷史?!?[13 ]
導致人類學研究常常缺乏歷史的深度,既與文化而不是歷史作為人類學的核心概念有關,也與早期人類學研究對象自身的屬性有很大的關系。在早期人類學的理論流派中,進化論學派關注人類文化演進的高低之別,傳播學派忙著尋找人類社會文化起源的單一中心,博厄斯的歷史特殊派認為每個文化集團都有其獨特之處,必須在每個民族的特點中來研究每個民族,在這些學派的研究中對歷史的提及只是文化研究的一個副產品而已。與進化論和傳播論在研究文化的過程中對歷史的提及相比,結構■功能主義把進化論和傳播論中的歷時因果關系轉化成共時的功能關系,采取共時性的研究路徑也就直接忽視了對研究對象歷史的探討。隨著結構■功能主義的科學民族志在人類學的民族志文本寫作中占據霸主地位,人類學的民族志寫作也持久地將研究對象的歷史研究排除在外。
結構■功能主義人類學家拉德克利夫·布朗在《安達曼島人》這本著名的民族志中就解釋了為什么在他所處時代的人類學研究中應當放棄對研究對象歷史的探討:“安達曼人今天的信仰和習俗體系,是長期演進的結果。在此我們提到‘由來一詞,而探尋這些習俗的由來,就是要設法了解這些習俗經歷了怎樣的歷史過程才得以形成。由于毫無歷史記錄可循,我們能做的,頂多不過是對過去歷史盡量進行假設性重構。但從民族學目前的狀況來看,這種方法是否有用很值得懷疑。” [14 ]173在拉德克利夫·布朗看來,在當時的人類學研究中與其根據不可靠的歷史研究方法去構擬歷史,不如放棄對研究對象歷史的研究。只是在拉德克利夫·布朗去世之后,口述歷史的研究方法才逐漸被歷史研究者所接受。人類學家將口述歷史的研究方法應用于人類學對歷史研究時,就算是在目前也還存在著諸多的爭議。英國歷史學家霍布斯鮑姆就指出:“大多數的口述歷史是個人的記憶,個人是一個不可靠的保存記憶的媒介。記憶與其說是一個錄音帶,不如說是一個篩選機制,而且這種篩選在其限定范圍內是經常改變的。” [2 ]262
結構■功能主義人類學關注社會結構和文化在日常生活中功能性需求的滿足,研究對象被假定為是生活于單一均質的社會之中,社會結構并不會輕易發生變遷,因而在這樣的社會中只存在著時間的流逝,并不存在可觀察到的歷史的變遷,仿佛這些研究對象是“沒有歷史的人民”?;谶@樣的認識,如果人類學家試圖去探尋研究對象的歷史,又不能借助成文史料的時候,對研究對象歷史的探尋就轉化為對研究對象社會結構變化的研究,通過社會結構變化的描述來說明研究對象的歷史變遷。[1 ]將歷史與社會結構聯系在一起的觀點,意味著只有社會結構的變化才能導致歷史的出現。在大的時代背景下,結構■功能主義盛行時期,也是殖民主義在全球擴張時期,顯而易見的是西方殖民力量的全球擴張打破了非西方社會的封閉和平靜,因為西方殖民者的到來土著人才具有了歷史。
在當時的人類學家看來,他們所說的結構當然是非西方社會的社會結構,導致非西方社會的社會結構變遷的力量是西方社會的殖民勢力與資本主義擴張所造成的偶發事件。故此,在人類學家薩林斯的歷史人類學研究中,是從庫克船長在西方與非西方發生文化接觸時被殺事件中討論土著人的歷史及其歷史觀,使得歷史是由事件造就的社會結構變遷構成。[1 ]薩林斯在西方與非西方的文化接觸過程中討論事件、結構與歷史的關系,所發生的事件是否能夠激發社會結構的變遷形成歷史,又依賴于土著人如何根據自己的文化體系來理解所發生的事件。因此,薩林斯的歷史人類學研究引發了文化建構歷史的討論,如果我們承認被研究對象的歷史是由文化所建構,那么具有不同文化的社會就應該具有不同的歷史,歷史不再是充滿西方中心主義偏見的成文史。
由于薩林斯是在列維·斯特勞斯的結構主義的基礎上討論事件、社會結構與歷史之間的關系,所以薩林斯更多的是借助從理論到理論的方法推導出發生于被研究對象文化體系中的事件對社會結構的改變形成了歷史。人類學研究和理論的建立對田野工作的嚴重依賴,人類學的歷史研究要想同時被作為同行的人類學家以及歷史學家所接受,不僅僅是像薩林斯一樣在邏輯上進行推導說服別人就行,還必須是基于田野工作基礎上的歷史民族志寫作,這樣才能讓讀者相信人類學也能探討研究對象的歷史。結構■功能主義的科學民族志寫作對人類學研究具有持久和深刻的影響,許多人類學家希望從結構■功能主義的分析框架中發展出一套研究無文字社會歷史的方法。美國人類學家羅納托·羅薩爾多開展的歷史人類學研究寫作出了一本基于田野工作之上的具有典范意義的歷史人類學民族志,也反駁了學術界對結構■功能主義反歷史研究的批評。
羅薩爾多在《伊隆戈人的獵頭— 一項社會與歷史的研究》一書中的歷史研究仍然像薩林斯一樣關注的是事件、社會結構與歷史形成之間的關系,將三者放入了同一個分析框架中討論。[15 ]羅薩爾多的歷史人類學研究毫無疑問是“在文化中尋找歷史”,同樣提醒人們注意到歷史再現的方式因為文化的不同而存在差異,沒有文字的民族也可以擁有自己的歷史,而歷史就隱含在當地人如何理解歷史的歷史意識之中。無論是薩林斯在結構主義基礎上通過邏輯推導的歷史人類學研究,還是羅薩爾多基于結構■功能主義的田野工作基礎上的歷史人類學研究,最終都表明了研究對象的文化決定了研究對象的歷史,只有深入研究對象的文化中才能討論研究對象的歷史。
特別是當人類學在經歷“寫文化”的研究范式變遷后,學術主流從對社會文化結構構成法則的追求轉向對研究對象行動意義的探索,事件的發生與結構的改變之間不再一一對應,而是依賴于研究對象將發生的事件放入自己的文化體系中去做出的思考和解釋?!皩懳幕钡姆妒阶冞w再一次表明了人類學的歷史研究應當在文化中尋找,最終是文化界定了歷史。文化界定歷史意味著人們文化的多樣性決定了歷史的多元性,也意味著文化有其自身的連貫性,即使是社會結構因為偶發事件的發生而改變,本土文化仍然保持著強大的韌性和歷史的延續性。從上述意義上講,歷史學只能搶注“歷史人類學”這個名稱,并不能取代人類學脈絡中的“歷史人類學”。
人類學學科本位的歷史人類學研究由于無法應用成文史料開展歷史研究而不得不開辟了一條“在文化中尋找歷史”的研究路徑,對充滿西方中心主義的書寫歷史才是歷史的歷史觀做出了反思和批評,發展出了具有人類學理論脈絡的歷史觀?!叭祟悓W對歷史研究的貢獻似乎正在于此:把世界史重寫成一種非馴化的多元歷史?!?[16 ]3與此同時,“在文化中尋找歷史”的研究路徑對無文字記錄的社會開展的歷史研究所得出的結論因為無法通過成文史料的印證和辨偽,幸運地逃脫了歷史學者的詰難和批評,人類學家的歷史研究也因此可以自圓其說。當人類學學科本位的歷史人類學研究傳入像中國這種具有長久書寫歷史傳統的國家后,即使是那些歷史上的邊緣族群也存在著豐富的文獻史料記載,“在文化中尋找歷史”的研究路徑得出的有關歷史的結論就很難避免歷史學者的批評。
同時,在面對已經浩如煙海的成文史料時,中國的人類學者對研究對象歷史的探討是否還有必要費盡心思地另辟蹊徑“在文化中尋找歷史”的努力也讓人懷疑。在面對這樣的質疑時,中國本土的人類學者辯解道:歷史學和人類學具有不同的歷史觀念,因而歷史學家和人類學家的歷史研究不能等同視之。[17 ]在此意義上,從另一個視角看人類歷史的人類學研究和歷史學的歷史研究所得出的結論并無高低之別,放在一起比較并不恰當。盡管這樣,人類學者“在文化中尋找歷史”得出有關研究對象歷史的結論仍然難免被拿來和歷史學家基于成文史料研究得出的結論做比較。歷史學家對人類學家的批評指出,即使人類學堅持文化界定歷史的歷史觀,也不意味著人類學的歷史研究就可以不尊重基本的史實,可以借此回避文獻分析與史實考證上的諸多問題。[18 ]
在中國從事“在文化中尋找歷史”的歷史人類學研究,始終面臨著被置于和歷史學的歷史研究做比較的命運,在具體的論述過程中人類學者如何考證、辨別成文史料的價值,并將這些成文史料和被文化界定了的田野調查中的口述歷史統一于一個分析框架中闡述也是一件令人類學者頭痛的事情。如果一項人類學的歷史研究過多地使用成文史料,那么如何與歷史學的歷史研究相區分?如果是人類學者反過來過多地依靠田野調查中的口述資料,對已經成文的史料視而不見或是利用不足,又如何回應來自歷史學家的批評和質疑?中國人類學的歷史研究面臨著是“史料真實”還是“口述歷史真實”的矛盾沖突, [19 ]24或者說是在一項研究中如何平衡“史料真實”和“口述歷史真實”兩者之間的關系。
英國人類學家杰克·古迪在談到中國的歷史人類學研究時也指出,歷史學家和人類學家在歷史人類學研究中所做的工作是不對稱的,人類學并沒有開展多少研究工作,更多的是給歷史學家的歷史人類學研究提供了很多的洞見和理論影響,使得歷史學家不得不重視口述資料的史料價值。[20 ]人類學者張小軍沒有像一些人類學者一樣刻意強調歷史人類學的人類學學科本位和兩種研究路徑體現出來的歷史觀之不同,而是以一種開放的心態認為歷史人類學并不是一門分支學科,只是一種研究方法和視角而已,歷史學和人類學都可以采用。[13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歷史學學科本位的歷史人類學研究不僅在理論和研究視角上討論什么是歷史人類學 [21 ]11-18,更有大量的歷史民族志作品在實踐著歷史學學科本位的歷史人類學研究,也因此形成了中國歷史人類學研究的“華南學派”。
從事歷史人類學研究的人類學者并沒有像歷史學者一樣形成穩定的學術共同體,也沒有像歷史學者一樣堅定不移地聲稱他們的歷史人類學研究是基于人類學學科本位,而是采取兼容并包的態度對待歷史學的歷史人類學研究。造成中國人類學者對待歷史人類學的態度不像歷史學者對待歷史人類學的態度那么堅決的深層原因,并不是因為中國的人類學者沒有學科中心主義而對其他學科抱持開放的態度,也不是歷史學在中國人文社會科學中處于強勢地位,具有深厚研究傳統和講究門派傳承,較為容易形成穩定的學術共同體。更多的是因為人類學的核心概念是文化而不是歷史,與研究對象的歷史相比人類學較為短暫的田野工作時間并不擅于處理具有“長時段”特征的研究對象的歷史問題,在對成文史料的應用方面也面臨著來自歷史學家的批評,人類學家對歷史所“勉強”開展的研究也一直是在受到其他學科的影響和批評之下做出的回應。
三、歷史與文化的互嵌
人類學喜歡以空間說明自己的研究對象,自從發明了田野工作以來,空間就以某個地方文化的形式出現。相反,歷史學所研究的是時期或時代。丹麥人類學家海斯翠普借用薩林斯的話說道:真正的歷史人類學必須同時兼顧空間和時間,這不僅是因為歷史是社會在時間中的開展,也是因為社會是歷史事件的制度形式。 [16 ]7毫無疑問,中國社會的歷史學脈絡下的歷史人類學研究和人類學脈絡下的歷史人類學研究都關注到了空間和時間,歷史學家去做田野調查尋找歷史現場,并借助人類學的理論、方法和視角解讀史料,人類學家也刻意訓練自己的史料功底去閱讀成文史料體驗時間感。但是,筆者在前文的論述中已經指出,兩個學科脈絡下的歷史人類學研究最終表現出來的結果卻是用文化去點綴歷史和將歷史塞進文化之中,人類學和歷史學中的兩個核心概念“文化”和“歷史”成為彼此的修飾性定語而不是平等的互相嵌入。
基于此,具備了田野歷史現場和對時間的多重理解的歷史人類學構成“要件”的歷史人類學研究并非就是一項真正的歷史人類學研究。格爾茲指出:“它們的會合,不論串通與否,都有其自身的結構。最終,進步也許正在于對‘歷史學與人類學這個雙構件中的‘與字的更深理解上。照管好連接詞,名詞會照管好它們自己?!?[22 ]123-124格爾茲的意思是歷史學和人類學都有其自身的學術傳統,在一項研究中凸顯各自的學術傳統十分容易,但真正將兩種學科傳統融會貫通卻很難。因此,一項真正的歷史人類學研究不是簡單的在空間中加入時間作為敘事的時代背景,也不是在時間中加入空間考察地域文化的歷史形成過程。真正的歷史人類學研究應該是如張小軍所說:“如果史學家學會提出人類學問題,而人類學家能夠提出歷史問題,并且這些問題既是歷史問題,同時又是人類學問題,它們就是歷史人類學的研究?!?[13 ]
安東尼·吉登斯在談到歷史和社會科學之間的關系時認為:“從最低程度而言,可以說,對歷史是什么或應該是什么的分析,不能離開對社會科學是什么或應該是什么的分析。但我想比這更進一步:如果合理地進行界定的話,社會科學與歷史學之間沒有邏輯上的甚至是方法論上的區別?!?[23 ]243在中國這種具有豐富文獻史料的場域中開展一項真正的歷史人類學研究,從方法論的角度來看,需要考慮如何化解“史料真實”還是“口述歷史真實”兩者之間的矛盾沖突。從具體的研究方法來看,既需要具備扎實的傳統史學的史料功底,又需要具有深厚的人類學理論素養和出色的田野工作,這樣才能將成文史料和被文化界定了的田野調查中的口述歷史統一于一個分析框架中闡述,也需要在利用和尊重成文史料的同時又能凸顯當地人被文化界定了的歷史觀。
在筆者看來,如果應用上文所列出的幾條嚴苛標準來衡量一本民族志是否屬于歷史人類學意義上的民族志,中國臺灣歷史學者王明珂的研究成果屬于最為接近歷史人類學的民族志作品,這些作品都結合了人類學和歷史學的研究方法。王明珂在新近出版的帶有總結和反思自己過去的歷史研究經歷的一本書中寫道:“反思性史學并不只狹義的‘史學,它所強調的知識也包括我們對當前人群社會的認知,這如同所有理解、詮釋‘當代之社會科學。不同于后者的是,因其‘田野移動于過去與現在之間,反思史學研究者對當代社會的貫穿、認知具‘歷史縱深。” [24 ]300-301王明珂寫作的歷史人類學民族志將成文史料、田野工作中收集到的口述資料和人類學的理論闡釋熔于一爐,在此基礎上借用和發展了諸如“歷史心性”(historicity)、“文本與情境”“表相與本相”“英雄祖先歷史”等幾個同時具有人類學意味和歷史學意味的概念來理解自己的研究對象。在這些概念中,最為典型的是王明珂對“歷史心性”(historicity)的借用,并通過自己對羌族的研究賦予了這個概念兼具人類學和歷史學的味道。
王明珂在解釋何為“歷史心性”時指出:“歷史心性”指稱人們由社會中得到的一種有關歷史與時間的文化概念,在此文化概念下,人們遵循一種固定的模式去回憶與建構“歷史”,例如“弟兄故事”和“英雄圣王歷史”似乎出于不同的“歷史心性”。[25 ]值得注意的是,人類學出生的美籍日裔歷史人類學家大貫美惠子也將historicity系統化,與文化的觀念結合,使其成為歷史人類學探討“文化界定歷史”的主要架構。在大貫美惠子看來:“歷史性(historicity)指涉歷史意識,是一個文化得以經驗及了解歷史的模式化方式。由于一個文化之中,并不只是有一種方式可以了解歷史,因此歷史性可以是復數的。” [26 ]323歷史學家王明珂對“歷史心性”(historicity)的理解和人類學家對這個概念的理解一樣,并且王明珂結合了成文史料和口述資料寫作了數本歷史民族志,借用和發展了一些同時具有人類學和歷史學意味的概念闡釋了自己研究對象的歷史和文化。
事實上,王明珂的歷史人類學研究也遭受很多學者的批評。有學者在對《華夏邊緣》一書的批評中認為,在王明珂的論述體系中,存在著結論先行,再尋找史料自圓其說的問題。[27 ]鐘焓對王明珂《游牧者的抉擇》一書的批評指出:“當社會科學的理論模式被導入到具體史學研究中時,必須走與實證史學緊密結合的道路,否則理論模式再高明,都可能在實踐過程中招致濫用而最終改塑掉歷史的本來面目?!?[28 ]從這些批評中我們可以看出,學術界對王明珂歷史人類學研究批評的焦點在于過多地使用人類學的理論來闡釋史料,回避了應有的實證研究態度。值得注意的是,美國老一輩歷史學家周錫瑞對后現代史學著作《懷柔遠人》一書的批評中也指出,為了讓史料迎合新的理論和方法,不惜牽強附會,導致對中文文獻的一系列誤讀,在此基礎上產生的新觀點和得出的新結論不能讓人信服。[29 ]
學術界對王明珂歷史人類學研究的批評也代表了歷史人類學研究面臨的困境,在學科林立專業化程度不斷加深和各個學科有自己的學科傳統和理論體系的情況下,要在一項研究中將歷史學和人類學的學科傳統熔于一爐并非易事。一項歷史人類學研究應用人類學的理論構建的宏大敘事框架在對成文史料的解讀上自有其獨特的魅力所在,但這樣的理論解釋能夠在多大程度上成立卻依然取決于基本史實的審查檢驗,而不論這種具體的史實是否應該被簡單地定性為“表相”,而將人類學的理論解釋人為拔高為“本相”。當“表相”已經失真時,又何談追求“本相”。另外,即使是一直強調自己是歷史學出生的王明珂在史料的選擇和解讀上仍然存在諸多的錯誤之處 [28 ] ,人類學者一旦涉及史料的征引和應用理論對史料進行解讀時更有可能經受不起歷史學者的批評。于是,在中國社會中,從事歷史人類學研究的多是具有歷史學學科背景的學者,鮮有人類學者能夠寫作出既能夠得到歷史學者又可以獲得人類學者贊同的歷史人類學民族志。
四、結 語
歷史人類學研究產生諸多爭議,也因此存在很大的知識魅力,吸引了很多的歷史學者和人類學者從事歷史人類學研究。歷史人類學是一種跨學科的研究,由于歷史學和人類學都有其自身的學術傳統和認識論,因而實踐中的歷史人類學發展出了“在歷史中尋找文化”和“在文化中尋找歷史”的研究路徑,也形成了兩種不同的歷史觀。在兩種研究路徑中,歷史學家借鑒人類學的理論、方法和視角解讀史料較為容易,因為歷史學的學科內部就已經存在著解釋的傳統。相反,人類學家要在自己的歷史人類學研究中征引和解讀史料卻經常容易犯錯誤,也難以平衡成文史料和口述資料之間的關系。因此,在中國的歷史人類學研究中,形成了歷史學學科本位的“華南學派”,生產了大量的歷史民族志作品,而人類學學科本位的歷史人類學研究多是停留在理論和方法的討論上,難以產生作為人類學學科根基的民族志作品。
本文通過對兩種研究路徑的批評,強調了在像中國這種有書寫歷史的國家做歷史人類學研究,應當是結合兩種學科傳統,研究者所研究的問題既是一個歷史學問題又是一個人類學問題,從中提出的理論和觀念既要有人類學的意味也要有歷史學的意味。也就是說,在歷史人類學研究中歷史和文化兩個概念應該互相嵌入,而不是文化點綴歷史或是將歷史塞進文化之中。但是,這種期望必須建立在一定的基礎之上,也就是對于兩個學科的不同學術傳統,及其各自在本體論、知識論或認識論上的基本假定能夠有所掌握和再創造。本文的寫作目的,也不是悲觀地看待兩種研究路徑的歷史人類學實踐,而是指出兩種研究路徑存在的問題,強調兩個學科中核心概念歷史和文化的互嵌,也是希望歷史學和人類學之間能夠發生更高程度的融合,生產新的知識,深化歷史人類學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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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TORY AND CULTURE IN THE STUDY OF
HISTORICAL ANTHROPOLOGY
Li Wengang
Abstract:In the academic practice, historical anthropology has both history-based and anthropology-based dimensions. Based on these two kinds of practice, this article summarizes the historical anthropological research into two different research paths as“looking for culture in history”and“searching for history in culture”. In the study of historical anthropology in China, because of the abundance of written historical materials, the first kind of research path is relatively easy, thus forming the“South China School”of Chinese historical anthropology. Also because of the existence of a large amount of written historical materials, the second research path faces many practical difficulties. The paper argues that a true historical anthropological study should embody both history and culture, rather than make culture an embellishment of history or stuff history in culture.
Keywords:history;culture;mutual embedment;historicity
〔責任編輯:李 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