諺宛

初次遇見你,是在圖書館的自習室。因為圖書館環(huán)境好,冬暖夏涼,所以每逢周末,我都會和何睛一起來這里做作業(yè)。
彼時我?guī)秃吻缯己每看暗奈恢茫聛淼臅r候,對面的你不經(jīng)意間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短短的一瞥卻讓我的心瞬間亂了方寸。
你的皮膚白皙,漆黑的瞳孔波瀾不驚,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投下一圈陰影,給人一種溫潤如玉,謙謙君子的感覺,我的心頓時“怦怦”地劇烈跳動。但你只是輕輕地瞥了我一眼,就埋頭繼續(xù)做題了。
我看見你化學練習本上寫著“方浩誠”三個字,想必是你的名字,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在對面坐下,做幾道題就偷偷地抬頭看你幾眼。沒想到這樣細微的小動作,竟被你察覺了。
當我第13次抬頭偷看時,你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冷聲說:“同學,你到底在看什么?”
我的臉頓時漲得通紅,結(jié)結(jié)巴巴地,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幸好這時何晴出現(xiàn)在自習室門口。我仿佛跟見到救星一般,用力朝何晴揮手,用口型告訴她:我在這里。
你估計看明白了,認為我不是在偷看你,而是在等人,口氣緩和了許多,朝我輕聲說了聲“不好意思”,然后塞上耳塞繼續(xù)做題。
但我的心始終靜不下來,何晴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用手臂捅了捅我的胳膊,一臉壞笑。中午去吃飯的時候,何晴問我是不是喜歡對面的男生。我耳根發(fā)紅,矢口否認,但是何晴這個壞丫頭竟然賊兮兮地笑了,然后下午就以借筆的名義,和我對面的你搭上了話。
因為你的作業(yè)本上寫著高二(1)班,所以那天之后,我經(jīng)過你們班教室時,總覺得心跳得特別快。想看看你究竟坐在哪一排,又怕被你發(fā)現(xiàn),被何晴嘲笑,于是只能強忍著,目不斜視地走過去,然后在快步走過去的時候,假裝不經(jīng)意地回頭望一眼你的方向。
接下來幾個周末,你都坐在同樣的位置,但我不敢再坐在你的對面了,然而自來熟的何晴卻大大咧咧地跑去找你借書看。那本書放在你的桌子上。何晴一把將書塞給我,讓我明天告訴她大意。
何晴將書還給你的那天,我遠遠看見她在你耳邊低聲說話,兩個人相談甚歡,我還看見你把一只耳塞遞給了何晴,陽光照在你們倆身上,一切顯得那么美好。
何晴回來的時候,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不住地夸你的聲音好聽、學識淵博。不知道何晴用了什么方法,讓你幫我們占座,我再也不用起那么早去了,而且何晴還要到了你的微信,打聽到你愛好彈吉他。
看著漂亮張揚又敢愛敢恨的何晴,我心里說不出的苦澀,在感情的世界里我遠不像她那么勇敢,亦不像她那么自信,我只能將一腔愁緒與無奈付諸文字。
其實之前我就知道你是校報的主編,亦知道你的筆名是晨岳。我喜歡你,是源于你犀利的筆鋒,還有洞悉一切的睿智。從那時起,我便深深地記住了你的筆名和真名,不過只知其名不知其人罷了。也是從那時起,我開始向校報投稿,去圖書館借你看過的那些書。
那天短暫一瞥,在圖書館看見你真人的時候,我只覺得眼前一道白光迸現(xiàn),之前對你所有的猜想全都一一落到了實處,你完美得近乎天人。
然而這樣完美的你,迷戀的也不過只是美麗的外表。看著何睛每天喜笑顏開地向我透露你的點點滴滴,我便覺得心底某處微微地泛疼。
那天,何晴問我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究竟講了什么,她想借一本來看看,我知道她是沒有耐心看完的,于是列了簡章梗概。她歡天喜地地拿走了,之后又接連要了好幾本書的梗概,學習也比以前用功了,還開始看我在校報發(fā)表的文章。雖然我在校報只發(fā)表了幾篇文章,但我非常滿足,因為每一篇文章都得到了你的點評,那是我唯一能夠毫無顧忌地與你交流的方式。你的那些鼓勵、那些肯定,像是微光照亮了我整個黑暗的高三。高三下半學期,我不再給校報投稿了,專心備考,因為你卸去了主編之職。
你還是每周去圖書館自習,坐在靠窗那個最顯眼的位置。何晴和你的關系近了許多,近到能和你并排坐在一起,用同一副耳機聽同一首歌。我默默地看著連接著你們的白色耳機線,只覺得心里一陣陣抽疼,然而所有的苦澀只能往心里咽。
“一模”結(jié)束之后,何晴說考完要好好放松一下,于是拉我去河邊放風箏。等到了楊柳依依的河邊,遠遠看見遠處的你,還有幾個正在燒烤的男生,我才明白過來,原來何晴找我放風箏是假,借此來見你是真。
來的都是你的好友,方晴很快和他們打成一片。我坐在燒烤架邊卻如坐針氈,因為你負責烤茄子,而我負責給茄子撒調(diào)料粉。
我不知道該怎么開口,空氣幾乎是凝滯的,大概沉默了有一個世紀那么長的時間,你突然開口問:“你是熹薇嗎?”
我頓時旺住了,因為“熹薇”是我的筆名,那是故意順著你的筆名起的,晨光熹微,你是晨岳,我是熹薇,多么般配的名字。青澀的年紀,心中的愛戀說不出口,只能借著這樣的方式,傾訴衷腸,仿佛借著這個筆名,便能離你更近一些。
你的眼睛黑亮透著光澤,我感覺像被看穿了心思一般,臉不禁紅到了耳根,只能低下頭掩飾內(nèi)心的激蕩,小聲地回了句: “是的。”
“寫得很不錯,我覺得你……”方浩誠剛說完“你”字,何晴便跑過來討茄子吃。她的介入讓凝固的氣氛瞬間活躍起來,全程都是何晴在說,你搭話,我就在一旁默默地撒調(diào)料粉,默默地看著你們。
那個“你”之后的內(nèi)容,我再也沒有機會聽到。那天何晴將五彩的蝴蝶風箏放上了天,她穿著粉色長裙在青色的草坪上奔跑的背影那么美,追在她身后的幾個男生,跑在最前面的那一個便是你,我想那也許是我永遠無法觸碰的奢望。
我生日的時候,正值高考倒計時的第80天。晚自習課間,我趴在桌上寫著長長的卷子。這樣緊要的時刻,生日早已被拋之腦后,何晴卻硬要拽著我陪她去操場溜達。在操場的盡頭,我看見了你的背影,不知道為什么,心臟猝不及防地狠狠抽疼。原來她拽我來,不過是為了見你,讓我給她打掩護。
我第一次沒好氣地掙開何晴挽著的手,語氣不善地說:“你自己想談戀愛,那你盡管去,但是請你別每次都拉上我,我不想因此耽誤學習,你不想考個好一點的大學,但是我想!”
說完,我攥著拳頭,頭也不回地跑回了教室。6月的微風吹著我,清涼如水。夜晚的星星在天鵝絨般的夜幕中一閃一閃,那么靜謐美好,我的心里卻好像被生生撕開一個口子。離高考只剩下20天了,我不能分心,更不能去貪戀不切實際的幻想。
你不是歸宿,我的歸宿是邁過高考,考進自己心儀的大學。
之后,我和何晴的關系疏遠了很多,是我故意避開她的,而她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高考如期到來,一切仿佛都結(jié)束了。
放榜那天,我們班舉行晚會,全班人都到齊了,大家互相恭喜,其樂融融,唯獨何晴沒有恭喜我。我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名校,而何晴選擇去北京,你考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晚會結(jié)束的時候,何晴交給我一本厚厚的《時間簡史》。我打開,看見你的簽名,還有一句祝福的話:生日快樂!讓我們在未來一起看見晨光。
我看著那一行觸目驚心的“表白”,將書合起來還給何晴,說: “這本書是他送你的吧,我知道了,不用在我面前秀了。”
何晴卻低下頭,眉目間神色哀傷,她說她的確也覺得你很不錯,但是當你說你喜歡的人是我時,便藏住了自己的小小心思。何睛告訴我,生日那天,你拜托她拉我去操場,其實是想親手把這本書交給我,我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說他喜歡你寫的每一篇文章,喜歡你筆下靈動的文字,蘭花般靜雅的性子,思想的廣博與見解的深度,以及你骨子里的勤奮好強,而你卻對他敬而遠之,每次都抗拒他的靠近,態(tài)度孤冷,所以他一直覺得你不喜歡他。因為家人要送他出國留學,他不想留下遺憾,想將自己的心思告訴你。那天他是特地來見你最后一面的,你卻像感知到了什么,提早離開了。他明白你的立場,怕影響你學習,讓我不要把這些告訴你。”
何晴之后說了什么,我仿佛聽不見,只覺得耳際轟鳴,眼淚漸漸將視線模糊,心底隱隱作痛。原來你是來向我辭行的,原來何晴一直在為我和你制造相處的機會,而我卻誤會了何晴,誤會了你。
那天晚上,下了一場很大的雨,就像我當時的心情。窗戶上水流蜿蜒而下,恰似我臉上的淚水。那些我曾經(jīng)寫過的文字,如今依然珍藏在我的秘密錦盒里,但是那些青澀美好的時光,卻像流水一般帶走了年少,帶走了我們的青春,也帶走了你。
那些快樂,那些忐忑,那些小心翼翼都被那場大雨沖得一千二凈。
之后我再也沒有遇見過飛往大洋彼岸的你,也沒有你的消息,那些青春的小秘密在那本《時間簡史》之后消逝得無影無蹤。
再見了,我的青春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