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去遠方

文/徐逢

古人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古人又說，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請說出個未來

每月多還點房貸，可以提前幾年付清尾款？可以少付多少萬的貸款利息？林浩捧著計算器，微笑浮上嘴角。齊馨拍拍他的肩膀，橫了他一眼。

“想什么呢？笑得那么得意！”

林浩一邊讓老婆猜，一邊說出了想提前還清房貸的計劃。在老婆的抗議和白眼中，林浩慢吞吞地說出自己即將跳槽、收入翻番的“秘密”。

齊馨問明情況后，笑逐顏開。“我就知道我老公最能干了，只是暫時沒有遇到提攜你的貴人。東方公司我知道，他家的薪資水平比從前提高了好多啊！老公，這么一來，你比我賺得多多啦！”

夫妻倆相視而笑。他們算是同行，但齊馨的運氣比林浩要好，無論職位還是收入，她比老公都要高出一截。林浩以妻為榮，對自己的婚姻、家庭生活深感滿足。他自己也沒想到，當一份薪資翻了一倍多的工作擺在他面前時，第一個涌上來的念頭，居然是“終于比老婆賺得多了”。

新工作帶來的好處，將不僅是收益的增長，對林浩的職業生涯來說，也算是又上了一個臺階。夫婦倆一起憧憬著美好未來，趁著齊馨心情大好，林浩又說出新職位的另一特點：辦公室設在武漢，但目前的業務以華東區為主，將來免不了長期駐外。

笑容從齊馨臉上退去，她沉思了一會兒，斷然否決：“那就算了。”

林浩原本期望齊馨說上幾句諸如“你不在家我會不習慣”、“兩地分居很恐怖”之類撒嬌發嗲的話——這正是他對眼前的機會有些猶豫的原因。齊馨命令式的口氣，完全敗壞了林浩的好心情。他悶悶不樂地說：“其實也沒什么吧！這種工作的性質，一兩個月總要回家休趟假。我同學袁野，我跟你說過的，前幾年就駐扎北京了，上次初中同學會，都說他混得不錯，房子換了，車也換了……”

齊馨搶白道：“老婆也換了吧？”

林浩急著爭辯，卻遠不如齊馨牙尖嘴利，不多時就落了下風。關于異地工作的討論，很快變成男人都經不起誘惑的結論。林浩臉紅脖子粗地嚷道：“你就是不想讓我搏一場，拖后腿！”

前幾分鐘還甜言蜜語你儂我儂的兩個人，忽然就高喊大叫怒目相視了。齊馨愣住了，她了解林浩的脾氣，這個男人，一旦露出這副樣子，其實已做出了難以更改的決定。

工作是什么？

沒錯，林浩已決定跳槽。即便不去東方公司，他也想換個地方。按照同學們的說法，35歲的男人，再不搏一場，往后就更沒膽量挪窩了。兩周后他得飛廣州進行最后一輪面試，不過，按照慣例，只要不出意外，只要他肯，這個職位，差不多已被他收入囊中了。

新工作、新環境，駐外生活的各種不方便，林浩并非毫不介意。奇怪的是，齊馨的強烈反對，居然加強了他對新生活的向往。他覺得夫妻分居兩地，其實算不得什么。兒子成成一直是爺爺奶奶在帶，平時也是每周才見一次。齊馨的工作本來就忙，他不在家時，她仍舊忙她的，有空就去看看兒子。反正他一兩個月肯定回家一趟，齊馨出差華東時，他們也可以相聚……

他只是想想，齊馨卻告訴她，明天她要去杭州出差。

“這個項目人見人躲，我躲過了兩趟，這次實在逃不過了。兩個禮拜的長差啊，光是想想就覺得好漫長！”齊馨虛張聲勢，因為這趟差根本就是她主動申請的。

她的想法很簡單，既然林浩想駐外，他們可以先分開兩周，適應一下未來生活的節奏。

齊馨幾乎每個月會出趟三五天的短差，所以，她去杭州的第一周，林浩的生活跟從前一樣，只覺得更加清凈和自由。禮拜天晚上，齊馨打來電話，沒說幾句就提到兒子。

“今天降溫了，有沒有給成成穿件厚衣服？”

“沒事兒，七分飽三分寒，穿多了不好。”林浩心虛得很，白天他去父母家蹭飯，下午帶成成去小公園坐滑梯，回來時小家伙有點咳嗽，為此他還被老媽訓斥了一頓，怪他沒及時給成成擦汗，風一吹，很容易著涼。

還真被老媽說對了。成成發燒、咳嗽，在家吃了一天的感冒退燒藥，沒見好轉，林浩請假帶他去醫院，醫生給開了三天的吊瓶醫囑。病中的幼兒作天作地，第二天就哭著鬧著非要爸爸媽媽陪，林浩只好再次請假，讓父母回去，他陪成成，一邊輸液，一邊給兒子用IPAD放動畫片看。

偶然抬頭，林浩的目光不經意落在兒童輸液室外的走廊上。他難為情地垂下頭，唯恐被人發現，卻忍不住再次抬頭，朝走廊處又望了好幾眼。

沒錯，坐在那兒輸液的人，是燕子。這多變的天氣容易誘發疾病，醫院人滿為患，走廊成了輸液室的延伸段。燕子是老同學袁野的老婆，她親昵地倚靠著的男人，卻是林浩單位對面開咖啡館的小韓。

林浩不想窺探別人家的事情，又唯恐被燕子發現，他盡量不去看那邊，卻還是看到幾個燕子與小韓相依相偎的情景。

唉！他嘆口氣，也不知自己在感慨什么。

齊馨的電話打來時，走廊的座位上已換了一名輸液的病人。林浩讓兒子跟齊馨說了幾句話，重新拿回手機時，齊馨卻有些不耐煩地埋怨他沒照顧好兒子，又說自己還要開會，晚上再聊。

不知是因為這通電話，還是其他原因，林浩的心情沉甸甸的，有種提不上勁兒的感覺。工作是為了什么？為了生活，為了生活得更加美好。可是，現實卻常常事與愿違。

等待的心，會變冷變硬

成成剛退燒，家里陽臺上推伸出去的晾衣架又壞了，松脫的晾衣架歪斜地半掛在空中，樓下鄰居惴惴不安地登門拜訪，懇求林浩立刻維修或更換。

鄰里和睦第一，安全第一，林浩只好再次請假。半年積攢下來的調休假，在齊馨出差的這些天里全部用光。兩天之內，家里的熱水器打不著了，洗衣機甩干桶也脫離了原本應在的軌道。林浩和齊馨結婚五年，房子恰好也裝修了五年，大概這是一些家電和設備的使用時間節點。

是在家附近的門窗店找人做新的晾衣架，還是在淘寶上找？淘寶商家負責上門安裝，還贈送十個塑料衣架。是選“林內”熱水器好，還是買“櫻花”牌的？洗衣機的維修費好幾百，下次再壞不如買個新的……

他拍了照片，給齊馨發微信，老婆的回復卻總是很慢。她讓林浩自己拿主意，反正她人不在，即便看了照片，也說不出更多感覺。林浩撒嬌道：“那我等你回來再弄這些。”齊馨卻說她那邊的事情有些復雜，再拖上三五天甚至一周也是有可能的。

林浩的一腔柔情在等待中變冷變硬。他習慣了跟老婆有商有量地處理這些家務瑣事，他將此視為生活中的小樂趣，喜歡跟老婆分享……電話鈴響了，成成的鼻子還堵著，甕聲甕氣地問他媽媽什么時候回來。

林浩放下電話，給齊馨鄭重其事地發了一條短信：“成成想媽媽，我要去廣州面試，盼你速歸。”

飛機降落在白云機場時，林浩收到齊馨發來的短信：“我已到家，放心。我想通了，籠子里關不住渴望飛翔的雄鷹。加油親愛的，祝面試順利！”

林浩有些感動，卻不知這是齊馨眼見老公想去遠方的心情勢不可擋，順勢做出的調整。

兩小時后，林浩見到了面試他的人。他微怔了一下，想笑，忍住了。世界太小了，袁野這小子，也太不夠意思了。兩個初中同窗，從家鄉到異鄉，竟然面對面坐在這里。

袁野用目光示意他不要多嘴，不露聲色地問了林浩一些問題，談吐做派高端大氣上檔次。面試順利進入到尾聲，袁野問林浩是否能常駐華東，林浩本應回答“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不行”。

他看到袁野嘴角嘲諷的微笑，也聽到袁野再次聲明這個職位的待遇和前景。他也猜到了袁野是這個公司空降的總監，為了事業，袁野從華中到華北，現在又來到華南。袁野的事業比他做得好，但，此刻他只想回避袁野，快快飛回家。

在機場候機廳，林浩打電話告訴妻子，他拒絕了這一需要他跟老婆分居的職位。他能聽出齊馨在電話那頭的雀躍，不禁嘿嘿笑出聲來。

“房貸還得慢慢還。”

“慢慢還唄！”妻子態度灑脫。

夫妻倆在電話里說了會兒體己話。忽然，齊馨想起什么似的抬高了聲音，“我差點兒忘了，下午獵頭打電話到你另一個手機上，說是華興公司有個職位，讓你去面談。”

除了東方，還有華興，林浩的選擇并不少。當然，華興公司的薪資水平不大可能超過東方，但也不大可能要求他駐外。一切的一切，得去談過之后再說。不知不覺間，林浩想去遠方的心，就這樣被替換了。

“后悔嗎？古人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古人又說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不后悔。不值得為了這點東西，家不像家，夫妻不像夫妻的……”

齊馨在電話那頭甜笑。分離沒什么了不起，但對于他們來說，還真沒太大的必要，人為地去制造一場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