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格林童話的小男人

文/徐逢

生活不是童話，可童話里的一些道理又適用于生活，于是太太平平地在婚姻里幸福下去。

曉婉是倪家最重要的角色

兩室一廳的標準結構，裝修還很新。衛生間的瓷磚，每一塊，都是乃鑫精心挑選的。廚房的櫥柜門，也是他最喜歡的藍色。這婚房還沒住滿三年就要賣掉，乃鑫很不舍。

收舊家具的人剛走，曉婉的電話就來了，叮囑乃鑫離開時把水閥煤氣閥關好，又說她下班后要陪青青逛街，遲點兒回家。她在網上訂了 8本童話書，晚上會送到。

末了曉婉補充說：“老公，聽說向陽新村的戶口馬上就要凍結了，只許遷出，不許遷入，拆遷的日子不遠了。”

乃鑫聽了對婚房的不舍感覺彌散了一些。老婆的決定，最后總被證明是對的。就拿這次賣房遷戶口的事來說，假如一切順利，他們可以拿到一筆拆遷補償，加上賣婚房的錢，另外買套三室一廳，不成問題。曉婉說得好：“不動腦筋不折騰，天上掉餡餅你也接不著。”

他這個老婆特別擅長動腦筋。一聽說向陽新村的動態，立刻決定賣掉婚房，把一家三口的戶口從婚房遷回向陽新村的老宅，又搬了回去。

乃鑫的母親正在過道廳里給康康喂蒸雞蛋，父親在廚房炒菜煮飯。聽說快拆遷了，母親樂滋滋地親了孫子一口，“你媽真是個‘小精怪’！”

“小精怪”并非貶義，而是指機靈討人喜歡的人。做婆婆的，對兒子的另一半兒難免挑剔，但曉婉就有搞定婆媳關系的本事。籌錢付婚房首付、籌辦婚禮、搶著帶孫子、熱情歡迎兒子兒媳回家同住；看個病住個院，讓曉婉找個熟人……人情世故家長里短，都要找曉婉斟酌評斷。幾年下來，曉婉已是倪家最重要的角色。

重要的程度，超過了倪乃鑫。

職場變故

吃完晚飯，快遞員才將8本童話書送到了家，乃鑫打開包裝把厚厚的一摞交給母親哄康康，自己留了本《格林童話》看了起來。

曉婉回家時，乃鑫剛不知不覺地打過一個小瞌睡，迷糊地睜開眼看到她在房間里翻箱倒柜。“找什么呢？老婆。”“找我那只幾年前買的貴妃鐲，我想送給青青。”曉婉的聲音有點兒暗啞，乃鑫的意識清醒了，認真看看曉婉，一臉掩不住的疲憊。

說起來，曉婉實在辛苦，在人力資源部工作，每天要盯著電腦核對數字，還要跟不同的合作單位談判。有時兩人躺在床上發嗲時也會和乃鑫抱怨一番，但卻從沒提過辭職，更沒責備過乃鑫沒讓她過得輕松舒服。乃鑫站起身對曉婉說：“老婆，你歇會兒，我幫你找。”他對曉婉除了心疼，還有一些驕傲：我老婆真是能扛事兒的人啊！

他自己這方面真的不如曉婉。有了這點自知，乃鑫力求安分守己，從不沒事找事。所以當曉婉拍拍他的大腿，讓他辭職換個工作時，乃鑫有點吃驚也有點不滿了。

他在這家公司做市場銷售已經4年了，曉婉憑什么指手畫腳讓他換工作？說得好聽，同事青青老公的單位要招人，內部推薦的成功率很高，待遇不錯并且會逐年加薪，企業每年提供兩次培訓機會。說穿了，不就是去開發區的工廠做個藍領嗎？

“我就知道你拉不下面子！”曉婉說完拿著衣服去洗澡。乃鑫生氣地“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隔壁房間里傳來康康的哭聲和母親“嗯嗯啊啊”哄孩子的聲音，窗外不知誰家夫妻正在吵架，哭聲吼叫聲和摔杯子摔盤子的聲音夾雜在一起，熱鬧非凡。躺在床上，閉上眼，乃鑫感到又生氣又失落。他 30歲了，結了婚做了父親，現在重新回到向陽新村來，就像回到了童年、少年時代！只是家中多了一個小孩，還多了一個強勢的，小媽？

乃鑫夢見了前女友佳佳。到底是初戀情人，明明是對方變了心辜負了他，還是忘不掉，尤其是對曉婉有意見時，佳佳準會在夢里出現。

醒來時他看到曉婉促狹的臉，知道她在笑自己支起了帳篷。乃鑫還來不及擺出表情，曉婉卻已翻身下床，搶在公婆起床前去衛生間梳洗了。

生了氣的乃鑫有三天沒和曉婉說話了。第四天早上，腦袋還暈乎乎的，開機就收到了同事發來的短信。說是今天要開勞動合同續簽前的通氣會，據說調整了業務員底薪和提成方案，新舊員工要底薪一樣，確保公平，采用激勵考評制，其實等于變相降低工資。乃鑫暗暗痛罵了幾句老板和銷售總監。倘若消息真的屬實，想拿到跟從前一樣多的工資難了。

整整一天，乃鑫都在想這個問題。部門里幾個年輕的新同事看上去躊躇滿志，跟他差不多的家伙們則垂頭喪氣。那個清早給他發短信的同事，會議一結束，就遞交了辭職報告，中午過后，辦公桌上就清空了。

下班前乃鑫在樓道盡頭給曉婉打了電話，說他想去青青老公的單位面試。電話打完了，乃鑫的心情也輕松多了。現在的工作他也沒多喜歡，只是做生不如做熟，他怕改變。

這世上大概有不少像乃鑫這樣的男人吧。長得比較帥，人也比較乖，大半輩子一切都按部就班，讀書、戀愛、失戀、相親、結婚，從父母的乖兒子變成某個女人的老實老公。雖然有點懶，有點軟弱無能，但也不失為一個好人，一個安穩過日子的小男人。

少點兒男人的魄力

3個月前，通往開發區工廠的班車在新村外的路口設了停靠點，乃鑫上下班更方便了。大上個月，乃鑫參加完技術培訓，升了一次職，崗位津貼多了幾百塊。上個月，乃鑫父親過了六十大壽。

美中不足的是，日子流水般過著，乃鑫一家三口在向陽新村住了整整一年，還是沒等來確切的拆遷消息，就連凍結戶口的傳聞，也有人說是空穴來風。

母親開始忍不住在乃鑫耳邊嘀咕幾句，尤其是康康哭鬧不聽話時，她覺得自己一把年紀了，還沒享上清福，跟著操心。父親隔陣子就會從棋牌室帶回點馬路消息，一會兒說這兒要修地鐵站，準定要拆遷，一會兒又說地鐵站建在兩條街外，恰好繞開向陽新村，這兒會維持原樣。

房價節節攀高，銀行利息卻屢屢下跌，乃鑫也有點心煩。房子沒了，錢縮水了，兒子一天天長大，一大家子縮在50平米的舊宅，夫妻倆夜晚親熱一番都不敢太放肆，他有點不滿老婆的愛折騰了。

但心煩總歸是偶爾的小情緒，總體來說，日子過得也不錯。他如今都有點煩了，曉婉心里的壓力得有多大？乃鑫就是這點好，往差了說是稀里糊涂人生沒有規劃，往好了說，也可以說他隨遇而安懂得順勢而為。

這一天乃鑫調休，在向陽新村的雜貨店買香煙時，竟然遇上了佳佳——他愛過3年并曾以為會跟她生活一輩子的人。

乃鑫傻傻地看著佳佳朝自己走來，聽到她說：“真巧，回來看看，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你。”乃鑫咕噥了幾句連自己都沒記住，后來稀里糊涂地坐進佳佳的車里，由她帶著去了一家咖啡館。直到面對面坐著，乃鑫的腦子才清醒過來。5年時間，他結了婚生了子，佳佳也嫁給了一個大她十幾歲的公司老板。

過去既成回憶，不如聊聊現在。前女友望著他的眼神全是憐憫。“你家是你老婆說了算吧？”“看是什么事吧。”乃鑫辯解，又覺得住回向陽新村會讓佳佳認為他處境很壞，趕緊把房屋動遷的可能性說了一遍。“你老婆夠精明！”佳佳感嘆。

之后，佳佳解釋一番當年在深圳孤單無依移情別戀的苦衷，最后幽怨地說：“叫你快來深圳陪我，你總是猶豫。你學的專業在深圳挺吃香。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少點兒男人的魄力。”

兩人同時沉入了回憶，假如一切重來會怎樣？

故事的深意

沉默了好一會兒，乃鑫覺得這樣下去怪怪的，于是，像過去戀愛時那樣，他搜索枯腸，給佳佳講了個《格林童話》中的故事——

老鼠、小鳥和香腸住在一起，過得很快樂。每天小鳥到森林里銜樹枝回來，老鼠擔水、生火、布置飯桌，香腸負責洗菜做飯。然而有一天小鳥被別的小鳥嘲笑，說他的工作比老鼠和香腸累得多。于是這個家庭采用抓簽法重新分工。結果，香腸一進森林就被狗給吃了；老鼠抽到洗菜做飯，不小心燙死在熱鍋里；至于小鳥，他拎著木桶去擔水，水沒打上來，卻被木桶拽進井里淹死了。乃鑫說完先大笑起來，佳佳勉強擠出點笑容，這故事不好笑卻很有深意。

乃鑫坐公交車回向陽新村，剛到馬路口，就看到宣傳櫥窗邊圍著很多人。宣傳欄里貼著向陽新村拆遷公告，拆遷補償款會按戶口人頭數和實際居住人口調查的情況來裁定。事實證明，曉婉率領老公和兒子搬回公婆家蝸居這一年，絕不是瞎折騰。

乃鑫心里樂開了花，趕緊取出手機給曉婉打電話。他娶了一個強勢、精明又厲害的老婆，家里都是曉婉說了算。可是，那又怎樣？生活不是童話，可童話里的一些道理又適用于生活。每個人選擇適合他們的生活，這樣日子才能太太平平地幸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