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好多年了,清明將至我的心愈發的沉重了起來。有人說:“時間是一劑良藥,可以撫平悲痛,可以沖淡傷感。”然而,我卻無法撫平和沖淡對母親的思念。

母親去世那年,我已是一名海軍戰士了,部隊奉命赴東海前線,在群山峻嶺中執行戰備施工任務。時任設備、器械管理員的我,緊張的工作顧不上看家里的來信,只等晚上熄燈前拿出家書,信上說:“媽媽住進了醫院,被查出腦部腫瘤,聽大夫說,只有手術后才能確定是良性或惡性,手術風險很大,家屬要有心里準備”。信上還說:“媽媽不讓家里人告訴我她住院的事,媽媽還叮囑著讓我在部隊安心工作”。我翻來覆去看著家里的來信,似乎聽到了母親的聲音“到了部隊,要踏踏實實工作,當兵就得當個好兵”。我眼前仿佛又閃現母親目送我登上南下軍列的情景,她的眼神里透著那么一種期待和欣慰。我急忙從軍挎包里拿出了筆記本,翻出母親留給我的她唯一的照片,目不轉睛的看著慈母的面容,淚水不知不覺的流了下來。
熄燈號響過,排長來查鋪,我趕忙收起照片和家信。排長走過來關切地問道:“家里來信了,都好嗎?”我忙說:“都好,都好?!薄摆s緊睡吧,家里有什么情況跟我說?!闭f完他輕輕的走出房門。
一天傍晚,我剛剛從施工現場回來。排長疾步走到我面前,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半天沒說出話來。頓時有了一種不詳的感覺,過了好大一會兒,排長才慢慢地松開了手,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了電報遞給了我?!澳赣H病危。”頓時,我腦子就象炸開了一樣,雙眼模糊了,直愣愣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排長急切地說:“快收拾一下,有車送你去寧波火車站”。他又塞給我兩百塊錢,戰友們聞訊趕來,幫我收拾了行裝,并讓我挺住……
隨著車輪的飛轉,歸心似箭的我,心跳越來越快。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禱,一次又一次地呼喚:“媽媽你千萬別走啊,等等我這不孝的兒子吧!”我一路風塵趕往醫院。來到母親的病榻前,眼瞅著動了手術仍昏迷不醒的母親,淚水止不住地流,母親憔悴的面容和瘦弱的身體,讓我絞心的痛,勾起了心酸的往事。
60年代初,我考上了令人羨慕的塘沽一中,可趕上節衣縮食困難時期,天生好動的我,每個月的糧食定量根本不夠,母親常常自己少吃或不吃,把飯留給我和干重體力的爸爸。看到家里的困境,讀高中的我義無反顧的退了學,進了能吃飽飯工資又高的鹽場,當了鹽工。當地人很少下鹽灘,在鹽灘干活的大都是來自黃驊、鹽山等地的農民。母親知道了鹽工辛苦,心疼我為家里受這么大的罪,便常常站在門外等著我下班回來吃口熱乎飯。聽姐姐說,我當兵以后,母親仍然站在門外,看著我下班回家的路……守護在母親的床邊,一時一刻也不肯離去,以盡做兒子的那份孝道,渴望母親早點蘇醒過來。一天一夜的煎熬,母親終于睜開了雙眼。我湊到母親的面前,抽泣著竟連一句安慰母親的話也說不出來了,我撫摸著她操勞一生的手。她的眼神中透著欣慰,我這個當兵的兒子是她的驕傲。
在母親病榻前的日日夜夜,我體悟著守在母親的身邊是我人生最大的幸福,我珍惜和母親相聚的每一分每一秒。假期快到了,我沒有辦法向母親開口。一天晚上,通情達理的母親看出了我的心思,她握著我的手細聲細語地說:“你該回部隊了,你放心走吧,媽媽沒事了,會慢慢好的?!彼龜鄶嗬m續地說著,我只是不停的點頭,默不作聲。我不敢看母親的眼睛,生怕讓她猜出那難言的秘密。其實母親患的是惡性腫瘤,家人沒有告訴她。我想手術后,奇跡會落在慈母的身上。我和母親是多么得難舍難分??!但我還是帶著終生的愧疚和悲痛離開了臥病在床的母親。母親用她那慈祥的微笑送我出了病房,我按時返回了部隊,這一別竟成了我和母親的永別……
1966年秋,病魔奪去了母親的生命,與世長辭。她雖是個目不識丁的鄉下婦女卻知書達理,她弱小的身體撐起了一個家,含辛茹苦的養育了8個子女,為這個家她操碎了心。她臨終時還不到60歲,兒女們淚流滿面、悲痛欲絕……
歲月擋不住,如今的我已兩鬢染上了白發,深知人生苦短,忠孝不能兩全。每逢清明便不禁勾起我對母親的懷念,愿悠遠的思念能告慰九泉之下的慈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