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繆平均

“國民黨為什么打不過共產黨”一直是人們的一個熱點話題,晚年的張學良圍繞這一話題,從國共兩黨比較的角度談了許多看法。
張學良從1925年認識孫中山起,就開始和國民黨打交道。從1934年任鄂豫皖“剿匪”副總司令開始,就和共產黨打仗,對共產黨和國民黨的軍隊都有較深的了解。他和國共兩黨領袖人物也都有過較深的交往,支持過蔣介石也扣押過蔣介石,又和周恩來親密接觸過,直到晚年敬佩之情仍難以忘懷。正因張學良具有不同常人的經歷和地位,決定了他談國民黨為什么打不過共產黨,有其特殊的價值和重要的現實意義。

談信仰:國民黨“打不過共產黨的原因,也就是沒有中心思想”;“共產黨有目的,他相信共產主義,甚至每個兵完全是一個思想——共產主義,所以他能成功”。
張學良認為國民黨沒有“中心思想”,缺乏統一的信仰。國民黨雖一直高唱信仰“三民主義”,也用各種方法向黨員加以灌輸,但張學良認為:“所謂信仰是從內心發出來的,屬于自個兒的……信仰不是旁人給你加上的。”只靠硬性灌輸是不能使黨員樹立起信仰的。“真正的三民主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以說多數人不知道。背總理遺囑,就在那兒背,他真正的意思是什么?誰也沒有深刻地研究。”
張學良認為國民黨的軍隊沒有中心思想,那它靠什么來維系呢?張學良說靠軍官之間“彼此的感情”維系,而“兵都是招來、募來的。那勇敢點的,就是帶兵的,就是軍官。”“等于意氣用事,你是好漢,我就跟你,你不行了,我還可以跟別人。”國民黨的軍隊“誰拉他一把,給他倆錢,給他個官,他就跑誰那去了。”“根本沒有什么國家的思想。”所以國民黨軍隊,包括中央軍“都是雇傭兵,少數的人是團結的,多數人是雇傭兵。”
張學良認為蔣介石的中心思想就是唯我的利益獨尊。人家批評蔣介石是“買辦政治。他確實是這樣,投機,就是我能利用我就利用。他的中心思想就是我,就是他自己。我怎么能得這個權益,我就得。”“原來我對蔣先生很尊重的,后來就不尊重了,不尊重的原因因為他是完全的自我主義。他就是唯我的利益獨尊。”
以上幾點共產黨正好與國民黨相反,張學良經常和他部下討論為什么打不過共產黨,他的結論是:“共產黨有目的,他相信共產主義,信仰就是力量啊。”“共產黨、紅軍信仰他的主義,甚至于每一個兵,完全是一個思想——共產主義,這是第一樣;二一樣,他們經歷了萬里長征,剩下的這些人吶,可以說都是精華呀。也不光是官,兵也是這樣子!”
張學良非常佩服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幾萬里長征,被包圍,沒有吃的,那么苦哇,可是他們還在一塊,被打散了,他還回來。”“紅軍經過二萬五千里長途疲憊,還能擊敗東北軍,是值得深思的。我常對我的部下說,我們都是帶兵的,我們問問自己,這萬里長征,你們誰能帶?誰能把軍隊帶成這個樣子?什么情況下都跟你走?”

談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國民黨不得民心,把老百姓逼得都當共產黨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這是千古鐵律,張學良對此體會極深。他說:“九一八以后,無論是學生,還是老百姓,抗日情緒都很高哇。有人說這是受共產黨的鼓動,這話我聽不明白。老百姓的抗日情緒不能說是共產黨鼓動的,這得反過來說,是人民自動,共產黨順應。”張學良認為共產黨之所以能發展壯大,就是因為共產黨順應了民意,并且說到做到。“既然大家都贊成抗日,那我共產黨就去做。共產黨的厲害,就是共產黨能夠看清這事情的趨勢,知道民眾往哪走,知道了民眾的意思,就能夠真正去那么做。”
張學良認為共產黨之所以越剿越多,就是因為國民黨軍隊對老百姓過于殘忍,將老百姓“逼上梁山”:“把老百姓逼到山上去了,逼得老百姓都當共產黨了,跟共產黨一塊兒和我們斗爭。那雜牌軍沒有軍餉咱不說,正規軍也是一樣,連燒帶搶啊。老百姓被逼得沒辦法了,只好投奔共產黨,和我們對打,我承認,這是官逼民反!”
老百姓和共產黨站在了一起,國民黨就陷入了被動挨打的汪洋大海之中。“你沒法子對付老百姓呀!你上哪兒知道誰是共產黨啊?你也區分不出來呀!老百姓和共產黨都一樣,你總不能看見老百姓就抓起來呀。”“多數老百姓對中央的軍隊,也包括我們這些軍隊不好,恨軍隊,那時候軍隊確實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像堅壁清野之類的,那很多了。所以我跟蔣先生說,為什么共產黨我們剿不光,就是共產黨得民心,我們不得民心。”
國民黨把大陸丟了,怎么丟的?“那是自己找的。不是國民黨把大陸丟了,是大陸人民不要國民黨啦。簡單說,國民黨在大陸時,把大陸看成征服地一樣,沒有想到這是自己的國家,什么都要,房子、女人、錢,這幫壞蛋。真讓人傷心。”
談權利:國民政府內部的高官們只是爭權奪利,他們都不是為了國家。
中原大戰之后,張學良被選為國民黨中央委員、南京國民政府委員和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委員,但他因軍務在身、下野出洋和身體等原因較少出席會議。1935年11月、12月他出席了國民黨四屆六中全會、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和五屆一中全會,這是他一生中在南京逗留時間最長的一段經歷。在此期間,他對南京政府和國民黨政治、高官素質有了較為深入的了解。他說:“我不會外交辭令。開始時我對國民政府有好感。我到南京后,大失所望,看得更多,體會更深,不滿更強烈。國民政府軍隊的作風比老式軍隊還壞,政治比原來的老政客更腐敗。國民政府內部只有4個字:爭權奪利。他們都不是為了國家。”
張學良通過參加國民黨中央委員會會議,看清了國民黨中央高官們的真實面目:國民黨中央開會“亂七八糟,蔣介石講話新名詞很多,但空洞得很”。“那時候蔣先生講話,最愛說三個詞:死干、硬干、快干。大伙兒也不愛聽,閑得沒事啊,就盡在那兒作打油詩。”一個執政黨中央開會,庸俗到如此程度,那基層如何可想而知。
張學良在南京期間,發生了中央黨部事件,即汪精衛遇刺事件,這件事對張學良刺激尤深。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開幕式那天,與會人員集體照相,“本來大家在外面等著蔣先生出來照相,后來說他不來了,那大家就不等了,就開始照相了。相照完了,大家正要離開時,剛轉身,槍響了。這一打槍,大家‘嘩’的一下子都散了。”“都嚇跑了,連警察都跑了,什么警衛,都跑了,就剩下我跟張溥泉兩個人,真是丑態百出。那兇手都被我和張溥泉抓住了,跑回來的幾個警察還在那掰槍栓呢,掰也掰不開!”事完了,警察清理現場,看見一個人嚇得坐在廁所地上,警察問他,他說自己是中央委員,把證件扔馬桶里了,怕刺客知道他是中央委員啊!張學良從這件事當中,看到了國民黨失敗的影子:“要緊的時候人都沒了”,連中央委員的證件都不敢要了。一個黨在這樣一群人領導下,又是處于國難當頭的戰爭年代,豈有不敗之理!
談公平:南京政府政策不公,軍隊分成親兒子和干兒子,把雜牌軍都擠到共產黨那邊去了,共產黨看得明白,和雜牌軍也不真打。
眾所周知,在整個民國絕大多數時間里,國民黨軍隊從人數、裝備、控制的政治和經濟資源等方面來看,都遠遠優于共產黨的軍隊,蔣介石一心想消滅共產黨,可就是消滅不了。原因在哪里?
張學良以自己為例,他說當年開始時,“對中央是忠心耿耿啊,中央說的話,我是完全服從,中央怎么說,我就怎么做。后來我發現這不對呀!中央對我不是這么回事啊!”當東北軍在“剿共”戰場上被吃掉兩個師之后,張學良發現國民黨中央對中央軍和雜牌軍的政策是不一樣的。1935年末,張學良在南京參加會議期間,陜西前線傳來令他震驚的消息,他的兩個師被中國工農紅軍吃掉了。“我那兩個師整個被共產黨打完了,我很痛心。我要補充,沒有。可是死這么多人的撫恤呢,除了我個人拿出錢來撫恤外,再報中央依‘剿共’陣亡撫恤,但中央分文未撥。那個時候,我有一個營長,‘剿共’時受了傷,他說一句話,把我傷心透了。他說:‘政府給我一個條子,讓我回家去領,我家在東北,我上哪去領?只能流亡要飯去了。’”“這件事使我受刺激非常大……中央很不講理。”
張學良說,“蔣先生啊,他總有一個意識……總是這是我的,這是他的,分得特別清。這個是我自己親兒子,那個是干兒子,他不把人看成是平等的。”“我們發現,他把我們損失的兩個師的番號給撤銷了,卻暗地里讓胡宗南招兵。我們不能招兵,胡宗南可以招兵。胡宗南離我們那么近,我們不會不知道的嘛。親兒子怎么都行,干兒子怎么都不行,那怎么能行?”
后來張學良發現蔣介石讓雜牌軍“剿共”是在“一斧兩砍”,借刀殺人。“中央讓雜牌軍‘剿共’,中央軍不剿,雜牌軍對中央當然都不滿……事情明擺著,誰都明白,這不是讓我們去‘剿共’,等于是讓共軍消滅我們,借刀殺人。那為什么還打?沒起來反抗,已經很客氣了。”不僅張學良發現,幾乎所有雜牌軍,包括共產黨都發現了蔣介石是在“借刀殺人”。“那時兩廣是陳濟棠,青海是馬步芳,寧夏是馬鴻逵,新疆那會兒是盛世才,華北是宋哲元、韓復榘,陜西是楊虎城。他們都不打呀!誰也不打,我打什么?誰都明白了,這等于用外頭的力量來消滅我們。打,你不給我錢,也不給我彈藥;人打沒了,你也不給我補充,又不許我自個兒招兵,這干什么呢?”“誰也不是傻瓜。中央軍可以招兵,我們不可以,槍械損失也不給補充。你政府用這種手段,等于讓雜牌軍自消自滅,一箭射三鳥,他怎么能真打呢?傻瓜才去打。”“蔣先生利用‘剿共’消滅雜牌軍的這種做法,共產黨當然也明白。共產黨跟雜牌軍也不死乞白咧打,雜牌軍也知道共產黨不真打。”
國民黨中央政策不公,導致“剿共”內戰誰也不真打。“我一想起這內戰,就難過呀。所以西安內戰,我不干了,說什么我也不干了,你跟日本打,我打!你和共產黨打,我不干,我不打了,我寧可叛變。我那時候也等于叛變,那就是叛變吶。”
談用才:蔣介石只用奴才不用人才,而且熱衷于玩權術,導致軍心動搖。共產黨正相反,用人才不用奴才,這也是國民黨失敗的重要原因。
國民黨的失敗,在張學良看來,更敗于黨內的腐化及蔣介石的獨裁。張學良認同對蔣介石“他不使喚人才,他使喚奴才”的評價。張學良認為,“人才首先是有一定人格的人,他有良知,有胸懷,這種人不一定你說什么,他就聽什么,他不一定給你當奴才。奴才最大特點就是我要你怎么的,你就怎么的,只要能得到好處就行。”奴才沒有人格,只要滿足了個人利益就聽話。
蔣先生不光用奴才,他也聽奴才的。“我評論蔣先生,用我們北方話說,蔣先生愿意聽小話。你正式跟他說的話,當然他也聽,不是不聽,但抵不過底下嘀嘀咕咕。”蔣介石喜歡會說小話的人,“他用陳誠,戴笠,他喜歡這種人”。這種人圍在蔣介石身邊,那真正的人才就不跟他接近了。“咱們中國不是沒有人才,這些人才都無處投奔吶。社會上的賢哲,都不在政府里面做事,沒有被運用。”
張學良說蔣介石心胸狹窄,不僅用人專用奴才,而且把自己的權力看得過重。西安事變前,“我們倆吵得最厲害的一個問題就是‘安內攘外’的問題。要說西安事變有什么秘密的話,最大的秘密就是這幾個字。他是先安內后攘外,我是先攘外后安內。他和我的出發點不同……我認為共產黨是中國人,他認為在中國能夠奪取他政權的人,只有共產黨……我說,你的政權就算共產黨不奪,也許被旁人奪去呢,你能防得了?”
1936年,張學良和周恩來在膚施(今延安)會談,“周恩來有一段話說得特別有意思,他說,固然蔣中正他有他的短處,我們對他不是十分贊成,但是我們為抗日非擁護他不行。所以共產黨這些地方我佩服,他是為了大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