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音之禍

劉家榮

“路易！快來！”

我趕緊放下手中的研究設備，跟著文偉一起趕往我們在魔鏡星球的—個臨時基地。

作為一名語言學家，我的工作在科考隊當中并不輕松，必須時刻準備著與智慧生命進行深入交流。雖然遇到語言與人類相似的智慧生命的概率并不太大，但聲音語言的本質以及語言調查研究總是能派上用場的，就像電影《降臨》中路易絲那樣的角色，關鍵時刻，作用很大。

但事實上，在研究星球地理環境的時候，我確實只能搗鼓著從地球帶來的發音研究設備。直到科考隊發現并接觸到智慧生命，我的工作才隨之悄然而至。

發音很迷

在前幾次的接觸中，我們發現，雖然布丁人能夠擬態成人，但他們卻無法模仿人類發音。這讓我頗感失望。不過文偉已經“教”某個布丁人學習了一些數字，甚至還畫了太陽。說是“教”，實際上只是簡單地模仿，布丁人是否能理解，仍然是個未知數。

而在之后的部落調查中，隊員們似乎有了新的發現——

布丁人能夠利用聲音交流！

“他們的音色有什么特征嗎？”由于身體原因，我遺憾地錯過了那次進村考察，只得把希望寄托在田三川身上。

田三川遲疑了一下，“不能說像哪一種動物……我覺得倒不如說是像某種管弦樂器。”

樂器？也就是說，他們在發聲時會有可以震動的聲帶嗎？那是否會擬出多組聲帶呢？不敢否認這種可能性，說不定還會產生某種混響效果，但這樣發出的聲音模糊不清，對于交流是不利的。

于是，得到船長的同意后，我帶著許多疑惑，背上高精度的錄音儀器，跟著考察隊一起前往恐龍大陸進行探訪。除了必備的科技設備外，我還特意揣上了一些小玩意，比如隊員們的喇叭、小號、笛子、口琴等樂器，萬一能用得上呢？

再次進村

到達沙灘的臨時基地后，科考隊便立即準備開展新的調查，這一次我們希望能夠在語言方面有所進展。許哲這次準備了足足五條雞腿魚作為禮物，可真是誠意十足。同行的加拿大學者吉拉德見我帶了樂器有點興奮，他向我索取了口琴，并立即吹奏了一首悠揚的曲子，差點讓我患上思鄉病。算起來，我們這批人離開地球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對星球的探索似乎才剛剛開始。

這一次，我們直接與布丁人當中的“長者”進行交流。因為這些“長者”在前幾次的接觸中都有過發聲的經歷。果然，他們見到我們到來，相互之間傳出了一些聲響。

還真是樂音！

不過是更低沉，更具磁性的聲音，那么在他們的“口腔”中具備一組聲帶的猜想就得到了證實。就像是樂器中的小號、笛子、口琴，也有我們從未聽過的“樂音”。

但在我看來，這些樂音還是不及人類唱歌那么動聽。不過這也很正常，雖然我們說話也有高低變化，尤其是聲調語言更是將聲音的頻率作為表義的特征之一，但講話跟唱歌的差異也很大，歌唱需要考慮不同音階組合的動聽程度，而說話則首先要考慮表達的意思。所以，布丁人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是不懂音樂之人“隨便彈琴”。

漸入佳境

考慮到那位夜闖基地的布丁人是通過模仿嘗試與我們進行交流，許哲讓我也用電腦模仿他們的發音來跟他們“說話”，也好讓大家不至于“尬聊”。但我一開始是反對的，因為在沒有掌握他們語言特征的前提下運用機器轉化或者通過重復話語來嘗試交流，很可能會出現一些無法控制的情況，那畫面太美我不敢看一

布丁人“長者”：“歡迎你們再次來到本部落！”

我：“歡迎你們再次來到本部落！”

更糟糕的情況可能會是這樣

布丁人“長者”：“你們！向吾神、吾皇下跪！否則立斬！”

我：“你們！向吾神下跪！否則立斬！”

這可是會招來殺身之禍的

然而，這確實不失為一個能夠快速進行交流的辦法。于是我照做了，只能賭一賭“長者”所說的不會是第二種情況。并且我趕忙用英文補充了一句：“你們好！我們非常希望能與你們友好交流！”

全場突然安靜得可怕，我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終于，對面的“長者”似乎做了一個疑惑的表情，我長舒了一口氣，至少沒引起誤會。其他隊員已經各自去收集樣本了，而我、許哲、吉拉德依然在“長者”面前“尬聊”著。

樂音成禍

“長者”沖我們說了點什么，隨即招來了一個布丁人，而他自己則向另一棟屋子走去。許哲告訴我那是他們的“王宮”，部落首領就在里頭。

那么根據猜測，“長者”的意思應該是讓我們稍等，他去請示他們的首領。時間過了許久，那邊還是沒有一點兒動靜。吉拉德忍不住摸出了口琴，吹起了悠揚的曲子。

但問題是我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呢？！周圍的布丁人突然齊刷刷地盯著我們！

就在此刻，那位“長者”突然從屋里出來，發出了短促而尖銳的聲音。口琴聲戛然而止，數十個布丁人迅速將我們圍攏。什么情況？我們被抬了起來！

雖然氣得不行，但我們三人都明白在這種情況下不能進一步激化沖突，所以沒有貿然采取暴力突圍的方式。許哲迅速用通信設備通知其他分散的隊員，讓他們立即回到基地，避免與布丁人接觸。而我緊緊抱著錄音器和電腦，吉拉德手中的口琴則在混亂中遺失。

我們被布丁人關進了一個封閉的房間。“長者”在門口沖我們說了些什么，語氣聽起來有些不善。看來我們之前的行為好像冒犯到了他。安排了一個布丁人守衛在門口，“長者”便揚長而去。

而我卻在他的聲音中聽到了一個非常特別的發音，像是泡沫破裂，還出現了三次，足以讓我懷疑這是他們語言中一個切實存在的音位 。

音位

語言系統中能夠區分詞義的最小的語音單位，也就是按語音的辨義作用歸納出來的音類。如漢語拼音中，[a]與[i]可以區分詞義（如“打”和“底”），因而歸屬不同的兩個音位。

獄中學語

“監獄”中，氣氛也有些微妙。

我堅持認為是口琴發出的聲音恰好對布丁人產生了攻擊性或者某種誤會。而作為誤會制造者的吉拉德則認為是我之前的模仿行為令布丁人突然發難。

布丁人守衛望著氣氛詭異的我們仨，嘴里嘟噥出一句類似小號和鼓夾雜的聲音。我思考了一下，慢慢走向守衛，拍著胸脯對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是…路……易。”接著，我又指著剩下兩人分別說了一遍他們的名字。

布丁人守衛似乎想了想，發出了一段明顯有停頓的語音。我迅速用電腦記錄下來開始分析這句語音。

當我重復前兩個音，并說出“路易”時，守衛晃了晃身子，表現出否定的意思。他又發出了四個音，其中前兩個音像是在模仿我說“路易”二字時的音調，而后兩個音除了調值和音強，與他前一句的后兩個音有幾乎相同的音長和音色。至于其他差異，我暫且判斷在他們的語言中也存在屈折變化。

屈折語

通過一次形態變化表達多個語法范疇，如拉丁語amat的詞尾-at表示直陳式現在時第三人稱單數，共表達了語氣、時態、人稱和數四個范疇。

魔鏡越獄

我們在“獄中”待了一段時間，這期間布丁人會給我們提供一些食物和水。而我堅持和守衛的布丁人互動，期望從中挖出一些關于他們語言的信息。但高度的屈折讓我無法在短時間內分析出他們的語言，并且他們的表達范疇也與我們熟悉的印歐語系存在差異。

就在我埋首沉迷音頻數據之時，忽然“呼”的一聲，旁邊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個大口，一個熟悉的臉龐從洞里探出，是冉浩！

“快，跟我走！”

我們立即跟著他爬了進去，就在我最后一個進入地道的時候，布丁人守衛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打開了門，并拉住了我。吉拉德用力地把我扯進去，拉扯之中，不知是誰的力氣突然變大，我們幾個被帶著一起滾落了下去。

還沒來得及安撫疼痛的屁股，我便借著燈光看到了一起落下來的布丁人守衛，我再次嘗試跟他交流，這段時間的互動讓我們熟悉了彼此的某些肢體語言。我向他表示了友好，并希望他放我們離開。

他沒有發聲，但放開了拉住我的手，我轉過身，跟隨隊員們沿著地道往外走。我時不時轉頭，發現他一直遠遠地跟著我們，從部落一直跟到了基地。看樣子他是有心要接近我們了。

雖然暫時得救，但之后如何應對發現我們“逃獄”的布丁人部落，如何與他們重新建立友好關系，還真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既然有布丁人自愿來我們基地做客，那我也打算繼續與之深入交流。對了，我決定給他起一個人類的名字，叫作阿米——來自我的母語法語的Ami，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