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君
(浙江旅游職業學院 社科部,浙江 杭州 311231)
漢語單個虛詞的演變歷程,推究本源,往往對應于一個實詞,即來源是單一性的,但并非每個虛詞都如此,副詞“漸”即是例外。《說文·水部》注:“漸,漸水。出丹陽黟南蠻中,東入海。”唐賢清認為“漸”從古代水名一步步虛化為副詞“逐漸”[1]。這一說法值得推敲,一條河流的名字難以引申出“逐漸義”。在世界范圍內諸種語言間,“漸變義”帶 有 類 型學共性,如俄語 постепенно 的詞根степенно(等級)、希臘語 σταδιακ? 的詞根 στ?διο(階段)、丹麥語gradvis/西班牙語gradualmente/瑞典語gradvis和英語gradually的共有詞根grad(梯級)、愛沙尼亞語j?rk – j?rgult的詞根j?rgu(臺階),都反映了“漸”的詞源義—“梯度”,及“逐級前進”或“逐漸”的抽象義,漢語也是如此。本文旨在研究副詞“漸”的“雙源合流”語言現象,描述并揭示其詞匯化和語法化上的獨特表現。
現代漢語中的副詞“漸”義為“程度或數量逐步地、慢慢地”,描摹動作行為的漸進變化情態。該詞義不單純來源于“水流浸潤”的自然行為,也與人體動作動詞直接相關。
查《廣韻》可知,“漸”有兩個讀音,我們用漸1和漸2分別表示,二者聲、韻、調均有別[2]。其中漸1讀去聲,慈染切,釋為“漸次也進也”;漸2讀平聲,子廉切,釋為“入也漬也”。二者雖字形相同,但音義均不同,是兩個不同的詞。實際上,訓為“進也”的漸1與“氵”本不相關。《說文》把“漸”釋為水名,而《漸》卦的卦象描寫的是鴻鳥南飛的動作場景,與水部字的表義沒有關聯。段玉裁《說文解字注》點出了其中緣由:“按,走部有,訓進也,今則皆用漸字而廢矣”[3]。
《周易》慣用隱喻手法,“”字符合鴻鳥南飛的動作義。“”與“進”“登”字義相近。《漢上易傳》:“自下進上,漸也[4]。《說文》:“進,登也。”《字匯》:“登,升也”[5]。“進”字,甲骨文作,為鳥高升之狀,《漸》卦的鴻雁漸進之象與此相符。《古今正俗字詁》指出:“,進也。從走斬聲,進字當從此作,自叚(假)漸為之,?(遂)廢。”[6]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走部》“:漸,假借為。”[7]也就是說,“漸”是“”的通假字,上古文獻習用“漸”以后,“”不再使用。用“漸”作為通假字有字體緣由。首先,“”與“”為異體字,《正字通》:“漸,上進也,當作……改漸作,非。”《集韻》:“,走進也,或書作。”[8《]篇海類編》“,同”[9]。《四聲篇海》[10《]重訂直音篇》[11]均把“”“”并入相同字條。其次,西漢馬王堆帛書《周易》[12],以及東漢熹平石經《周易》[13]使用“”字,而戰國楚竹書中該字則為上下結構,如《周易》或[14],《包山楚簡》字形[15]等。“”字底部的“止”易被視作“漸”字底部的“水”,進而導致“”訛變為“漸”。楚竹書《容成氏》:“東方三俈,西方三俈,南方三俈,北方爲三俈,以於溪浴(谷),淒()於()川,高山,蓁(深)林入,焉以行政。”[16]句中“高山升”與“深林入”對稱出現,“”字和“淒”字后接的動詞賓語都是河川,也是對稱使用,“”字同為“”,即。可見,“漸”與“”形近易混。《正字通》“”下注:“石經混用漸。舊本作。”唐代日本來華僧人釋空海所著的《篆隸萬象名義》中“”字條下注:“才冉反,進,〇,疾,不久,又漸”[17],皆可佐證。概言之,先秦經典文獻中表行進義的“漸”字是“”字的通假字。此外,用“漸”字替換掉“”二字也有語音規則的類推作用,音旁從“斬”的漢字通假為“漸”是慣例,如“”字通假為“漸”,《尚書·禹貢》:“草木漸包。”《經典釋文》:“漸本又作蔪。”[18《]說文·艸部》引漸作蔪。其他又如“、、”通假為“漸”,皆為此例[19]。
《周易·序卦傳》:“物不可以終止,故受之以漸,漸者,進也。”按以上分析,“漸進”也就是“進”。那么,“”表示何種意義?朱俊聲《說文通訓定聲·走部》收“”字,釋為“徐進”[7]。這一觀點并不確當。俞樾在《群經平義·周易》中指出,《漸》之所以不同于《晉》卦中的“進”,是因為《晉》與《漸》都有“進”義,但《漸》卦講的是用“漸”的方式行進,兩者意義略有不同[20]。《漸》卦講的是鴻鳥經歷了“水澗→水岸→陸地→大樹→丘陵→高地”的飛翔歷程。馬恒君認為所謂的“漸進”并非跳躍性前進,而是一位一位地逐漸前進的情態[21]。可見,“”表示“逐步行進”。實際上,聲旁從“斬”的大都是形聲兼會意字,如“漸”字又演化為“浙”,有“波折蜿蜒之河流”的含義,“”為“峰高如削”義,“”為“斷木成板”義等,同樣地,“”表示行進動作分步驟分階段進行。《漸》卦是以鴻雁的有序飛行來比喻女子出嫁的,古代婚嫁有一個“六禮”的禮俗程序,先后包括“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個步驟,這一套流程與鴻鳥遷徙的“漸卦”征象正好對應起來。“漸”指的就是一步一步地有序前進。這種前進方式重點在“逐步”,“逐步”是遵循某種進展順序有序前進,無關乎速度的快慢。《經典釋文》認為“‘漸’是階漸之道”[18]。
“漸2”義同“浸、染、漬”,該義項的“漸”用例如:
(1)淇水湯湯,漸車帷裳。(《詩經·衛風·氓》)
(2)蘭槐之根是為芷,其漸之,君子不近,庶人不服。(《荀子·勸學》)
由上可見,先秦時代,“”和“漸”已統一寫作“漸”,二者使用范圍都很廣泛,意義實在,界限清晰。
漸1與漸2在字形上的合并,使得“漸”的含義和用法得到擴展。“漸”既擁有“浸潤義”,又有“行進義”;既可以后附賓語,又可以置于動詞前面描述動作行為的方式情態。隨著用頻的增多,兩個義項都出現了語義泛化,從具體的動作義演變為抽象的變化義。
首先,“逐漸變化”也就是“漸進變化的過程”,漸1()在“行進義”的基礎上,由“漸進”擴展出“漸V”,進而產生泛化虛指。元木認為“漸”的虛化歷程是,先從從純粹動作義“進”引申一步,作“進一步”講,表現事態發展義,再引申為“進一步地”,作副詞用[22]。我們部分贊同這一觀點,認為“漸”在漸1()方向的虛化軌跡是“進→進一步→遞進→逐漸”。例如下:
(3)是時帝元舅陽平候王鳳為大夫將軍秉政,倚太后,專國權,兄弟七人皆封為列候。時數有大異,向以為外戚盛貴,鳳兄弟用事之咎。時上無繼嗣,政由王氏出,災異浸甚。向雅奇陳湯智謀,與相親友,獨謂湯曰:“災異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漸必危劉氏。”(《漢書·卷三十六·楚元王傳》)
上例,元木認為,先講明了秉政專權,七人為侯,外家日盛的前提,那么“其漸必危劉氏”中的“漸”不能再作“漸進”講,應解為“進一步”。我們認為,這種解釋不夠確切,作“進一步”講固然說得通,但此處“漸”仍舊包含一個“外戚秉政—專權—七人列侯—天有災異”逐步漸進變化的整個發展進程,只不過“危劉氏”是這個進程的一個最新階段罷了。也就是說,這里的“漸”起到了聯系已有進程與最新進程的作用,由于“漸”與表示最后一個進程的“危劉氏”緊密相連,可以被重新分析為“進一步”。無論“進一步地”,還是“更加”等義項,都表示程度加深的含義,但這些義項充其量只是“漸”的一個語義側面,可以用來解釋“漸”,但不能與其劃等號。試比較:
(4)只是感冒的話吃點藥就好了,如果結合了肺炎,就必須進一步地做相關治療。
(5)原材料遲遲不到位,王經理比以前更加焦急了。
兩句中,“進一步”表示在比“感冒”更為深入的“肺炎”病癥時采取治療措施,“更加”表示王經理在出現“原材料不到位”問題之后的心態變化,二者所連接的都只是兩個緊鄰的階段,而(3)中“漸”所連接的都是三個或三個以上的連續性、遞進性變化狀態。我們認為(3)句的“漸”可以釋為“逐漸”。“漸”在兩漢時期出現了副詞用法,其他例如:
(6)淮南王謀反時。寄漸聞其事。(《前漢紀》)
(7)今田常之為亂,有漸見矣,而君不誅。(《韓·外儲說右上》)
其次,漸2與“浸”近義共用,出現了諸如“漸浸、漸漬、漸染、浸漸、浸染、漸洳”等同義聯用表示“逐漸滲透”意義的用法。如:
(8)日漸染而不自知兮,秋毫微哉而變容。(《楚辭·七諫》)
唐賢清發現共現搭配使得“漸”吸收了“浸”的語法功能,“浸”在先秦時代就已經是表達“逐漸”義的副詞了[1],如:
(9)旬日之間,浸大也;三年之后,如車輪焉。(《列子·湯問第五》)
可以觀察到的是,自兩漢開始,“漸”與“浸”作為副詞同表“逐漸義”,二者處于此消彼長的競爭態勢。兩漢時期在“逐漸義”上,“浸”的用例兩倍于“漸”,但到了魏晉時期,“浸”很少出現,唐代多數文獻已經找不到“浸”的副詞用法了。魏晉以后,單音節“逐漸義”副詞中,“漸”已占主導地位。
實詞虛化為語法詞后,其本原詞義并未全部消失。新詞的語法功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其本原詞的影響[23]。當漸1()和漸2(漸)發展出虛詞用法后,其原始的動詞義仍留存在“漸”的虛詞意義中,成為“漸”副詞化過程中的遺留痕跡。不過,中古以后,這種痕跡愈加淡化。
漸1()表達“逐步行進”義,“進”是一步步前行的行進方式。由此,漸1()帶有較強的遞變性,變化過程常含有“次序”“階段”或“層次”等意義特征,而漸2(漸)表達“浸漬”的過程,無法分出清晰的變化界限,其變化是連續性的。
1.遞變性語義特征。漸1()的漸變特性表現為變化軸上的遞進變化。在自然科學術語中,物理學中的“梯度光纖”又被稱為“漸變光纖”,數學中有使用“遞推最小二乘法”進行“漸滅記憶”的運算手段,修辭學中的“遞進”修辭格又稱為“漸層”。又如,佛教中有“漸悟”的修行法,“漸悟”是階進式推進的認識過程。修行者需要歷經幾十個階位的次第修行才能成功,這種修行方法被稱為“漸教”。頓悟則是即刻性的,是一次完成的。上述都是此義項例證。
漢語中的用例又如:
(10)常持瓶汲水,忽見井中有蓮花如小盤,漸漸出井口。往取便縮,不取又出。(《太平廣記》)
(11)顧長康啖甘蔗,先食尾。問所以,云:“漸入佳境。”(《世說新語·排調第二十五》)
(12)水漸漸沒膝,漸漸沒腿,漸漸沒腰。(《干校六記》)
(13)葉呈廣卵形,花色紫紅,初為淡綠色,漸變乳白色,終為棕黃色,奇特美麗。
上述語句中的漸變過程,無論是甘蔗的頭尾、身體部位,還是花朵的變化,均包含有漸變節點,有一個按順序逐漸變化的過程。
2.連續性語義特征。由漸2(漸)所攜帶的“漸”的連續性可以刻畫為:一方面,變體在變域中的每一節點上都在變化,找不出它不處于變化中的節點。另一方面,對于極小量的變化幅度,會有極小的改變量與之對應,找不到這樣一個極小的參照量片斷,在其中變體的改變量為零。如“氣溫漸漸回升”,回升的過程是連續進行的。又如:
(14)如此復往,漸精熟即安,安不復欲出,口不欲語。(《太平經·癸部》)
(15)漢、魏以來,茲制漸絕。(《全宋文·卷二十四》)
(16)微開一絲的窗外,天色漸漸吐白,長夜將去。
對比前節可見,漸1()多后接動詞性成分,而漸2(漸)多后接形容詞性成分。形容詞性成分一般是所謂的漸變成分(gradeterm),這種成分與其反義詞構成逐漸過渡的連續統[24]。漢語變化哲學中還有“漸化”的說法,指的是通過熏陶漸染的人文禮儀方法大而化之地推行社會政策和道德思想,達到社會治理的目標。其中“漸”的意義正是漸2傳達出來的,所謂漸染,與浸潤、浸染、浸漸、漸摩等詞同義。
3.用法融合。漸1()與漸2(漸)在先秦兩漢時期就已完成字形合并,但在上古和中古漢語的文獻中,“漸”仍可在音韻上區分為兩個義項,北宋的《廣韻》中,漸1和漸2分別為精母字和從母字[2],元代的《中原音韻》中漸1和漸2聲母已合并為精母,但聲調仍不同,分別為去聲和陰平[25],明代《洪武正韻》中漸1和漸2仍然聲調不同,一直到清代才合并[26],《分韻撮要》顯示二者已合并為精母兼韻的去聲字[27]。在漸變意義詞匯表現出的“遞變性”“連續性”語義特征,以及“漸漸、漸次、逐漸”等詞的篇章搭配等問題上,均能見出“漸1()/漸2(漸)”的殘存影響,但后來產生的許多“漸X”詞匯已難以窺其理據源頭,如:漸加(唐·《貞觀政要·納諫》)、漸就(宋·蘇軾《寄校司空右武衛上將軍郭奎進奉謝司馬昭》)、漸看(金·元好問《壬辰十二月車駕東狩后即事五首》)、漸時(元·無名氏《武王伐紂平話》卷上)、漸以(明·羅貫中·《三國演義》六十五回)。這些詞匯大多表示“逐漸”之義。可見,中古時期,“漸1()/漸2(漸)”已在意義上實現了融合。
漸1()和漸2(漸)兩個源頭不但影響了副詞“漸”的語義構成,而且經由意象圖式的認知結構,對副詞“漸”的句法搭配也產生了顯著影響,表現為標量圖式和連接圖式分別對“漸”所在語句描摹框架和修飾框架的制約。
人類動作行為中反復出現的事件結構會上升為意象圖式,該圖式既是客觀世界在主觀世界的投射,也是后者據以把握前者的一個手段。意象圖式促生概念[28]。概念進一步結合語言材料生成新的語言,表現為新語言的語義要素。動詞“漸”融合了漸1和漸2之后,成為一個“多功能語法形式”[29],其中漸1()首先跟人的步行前進有關,是基于身體體驗的動作行為,漸2(漸)與河水浸潤其他物體有關,是一個客觀存在的自然行為。人類的認知規律總是從身體體驗開始,并經過隱喻抽象等手段,上升為概念范疇。“漸”的歷時演變亦不例外,人們首先對“逐步前行”的身體動作有了反復體驗,比如“步行帶來的距離遠近變化”“攀爬帶來的高度變化”等,通過隱喻方式替換為鳥類的飛行歷程(如《易經》中“漸卦”),進而產生了對這類復雜關系的新認識,并在人腦中形成一種清晰的意象圖式。“漸X”所示漸進過程是一個典型的標量圖式(scale schema)[30]。該圖式表現為數量程度在客觀或主觀維度上的增減,其構成要素包括①續段,②一定標準的數量形式,③參照標度。如(3)例,“外戚秉政—專權—七人列侯—天有災異”構成了“外戚侵權”這一事件的系列階段,變化的參照標度是外戚采取措施的嚴重程度和天象征候。
Lakoff把意象圖式稱為動覺意象圖式(kinesthetic schema),即強調意象圖式的產生是基于人在周遭世界中的活動知覺[31]。標量圖式“漸X”成為人們熟知的一般性認識以后,能夠通過結構性隱喻(structural metaphor)投射到其他認知域,即從漸1()出發的標量認知圖式涵蓋了漸2(漸)所表示河水浸潤的連接圖式(link schema)。隱喻投射的認知操作導致部分“漸”類副詞的“主觀性”不斷減弱,“客觀性”語義不斷加強。在語言形式上,表現為容納“漸”類副詞的語篇環境出現變化。
從“漸”類副詞與后項的語法關系上,可以區分出“‘漸’類副詞J+后項P”的抽象模式,即:
(1)表達遞變義時,“漸”類副詞作為前景信息存在,后項P體現為一個變化節點或曰量點,“漸”類副詞本身描摹一個漸變的過程。可以把該種“J+P”結構稱為“漸”類副詞的描摹框架。
(2)表達連續義時,“漸”類副詞作為背景信息存在,后項P體現為一個變化過程或曰續段(duration),“漸”類副詞修飾后項所示的漸變過程。可以把該種“J+P”結構稱為“漸”類副詞的修飾框架。如以“漸漸紅起來”為例,兩種結構框架可用圖表概括為:

成分歧義紅由不紅到紅越來越紅漸漸前景信息意義實體背景信息修飾成分量點有界量幅無界起來漸變終點紅之始點續段性方向性
“漸漸紅起來”是一個歧義結構,既可以理解為“以前不紅,漸漸變化,現在剛開始紅起來”,也可以理解為“漸漸地越來越紅”。采用以上模式可以做如下區分:當“漸漸”表達描摹框架時,“紅”是一個漸變的結果狀態,而當“漸漸”表達修飾框架時,“紅”則指一個“越來越紅”的狀態。正因如此,前者情況,可以在“紅”后插入“了”,使得“了”成為一個漸變的界標,標示一個漸變過程的結束,而后者情況,“了”只能加在“起來”的后面,指示這一漸變事件的實現。
描摹框架“J+P”的P項是“漸”類副詞所表變化過程的節點,如(12)例中體現為“膝—腿—腰”,(13)中體現為“淡綠色—乳白色—棕黃色”這些節點是按順序遞相進展的,這正是漸1()的“遞變性”。在語法關系上,漸1()與后項不存在直接修飾關系,(12)例的后項“沒膝”本身不是“漸漸”變化的,而只是這個變化過程的一個節點狀態。漸2(漸)則直接修飾后項,如(14)例“漸精熟”,“精熟”并不是瞬間達成的,而是存在一個連續變化的過程。
字形訛變是漢語語法化的一種外在誘因。在“漸”的“雙源合流”虛化歷程中,漸1()與漸2(漸)作為兩個音近義異的詞語,本不具有關聯基礎,但由于受到文字訛變的影響,二者突變性地融合成了表“逐漸義”的新詞語“漸”。中古時期“逐漸”一詞的產生,則進一步鞏固了“漸”表“逐漸義”的詞匯身份。語法化同時也是詞匯范疇化的過程[32]。通過隱喻、轉喻等手段,具體意義泛化上升為抽象的類型意義,逐漸完成新生范疇意義的轉移和固化。“漸”的“雙源合流”包含一個語音合并、詞義虛化、語用泛化的語法化過程,同時也是“漸變義”逐步范疇化的過程,從漸1()的身體體驗和漸2(漸)的自然體驗出發,通過隱喻思維擴大指稱主體所涉及的客觀對象范圍,通過轉喻操作關聯鄰近成員,組合生成了新的類屬層級,表達“漸變”語義范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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