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貝拉:獻給索尼婭
錯過的列車都沒有我的終點
索尼婭,為何我仍向你求取著什么?
我聽見你悲哀的足音,多年來
貧窮遠比我們更清澈,像你瞳孔中的水
梳洗路過的那些風,沉默且溫馴
我的肉體緊閉,靈魂荒腔走板
你在念誦著什么?索尼婭,當大風刮過山岡
我會找回七歲那年弄丟的帽子嗎?
悲哀會板結,欲念懸停在地平線,仿佛隱現的星群
人世間,有人在呼喚羊群,有人在找尋父親
醒來時你在水中望我
醒來時你在水中望我
星期天清晨,七根手指撫過麥浪
時間拈花后微笑,老練如房東
收租時叩響記憶之門
回聲卻清淡,無色
心的火山石在瞬間覆雪
當活成一根刺進世界的松針
誰在注視我打聽兩片相同的樹葉?
這里大地遼遠
我沒有必經之路
一 月
笛聲
已牽走海,冬日賦格森森
蕩在你身外。一年一收的舊影
重復舉杯,塵外伸來倒酒之手。
輕一些?雪中,信紙籠上杏的紗幔
在抽屜兩岸沉積,消融。年年此時
諾言的鶴便單薄如齒輪,或一顆木制的心
等等吧。遠方的煙靄正被撥開,吸食往事的人 們
在跳躍的睡夢中,緩步,留聲。還
在嗎,你的舊霧?和淡如宿醉的拘謹
我們舉杯啜飲,一幀一幀坐看體內鄉愁
空中浣洗的手,把水的重力遲緩
絮語,也在輕柔走火,擦過徐歸的鳥群,梅花朵朵
如警語,夢中人
沉聲問路
塵土輕揚
我們在高高的墳邊對坐飲酒
我們在高高的墳邊對坐
飲酒,談論下一個朔望周期,星星
會以怎樣的姿態醒來。
花朵如天氣,郁結在枝頭
你曉得星星有時清潔勝過初雪
但一切無關修辭。睡眠垂落,像一雙手
隨手撕下的日歷成為新的大地
人的體內有幽暗的一杯水,讓活著變輕
變涼,而所有滾燙的少年都
隱隱像你:風的影子,弱的天才
在夜里在人群,嘶喊:群星蘇醒!
去求證,去溫習,人類微弱的趨光性
卡佛,在冬天
冬天和他一同折紙
折出寒潮中顛簸下墜的水鳥
折出雨后生長的女子,暢美地抽芽
心事無邊如黃昏的鹽田
童年日漸胖嫩,不再是當風飛旋的舊圖紙
嘿,我找到了你畢生藏匿的八音盒
——“冰上,她的笑聲很滑,
我捉了好多年,沒捉到?!薄?/p>
他成天偶遇過去的生活
像寡言的孩子,一次次夢見煙頭燙破氣球
下 午
下午四點我結束一場烹煮
醒來手邊似乎有雨在等
萬物的回答還在喉嚨里翻滾
陰天是世界說話的唯一方式
夢不僅俗,而且荒蕪
無力感讓舊原野老得理所當然
這一瞬,我把自己緩緩發泡
遠方的木耳正穿過首尾倒置的森林
別害怕,如果厭倦這座孤島
詞語的洋流將送我們去往陌生的子宮
選 擇
冬天,我的客人來到我的桌邊,
坐在我的椅中,我的面前。
“是什么讓你呼吸變沉,回音變深”
此刻我是個空房間
雙眼是他的鏡面。
那些被荒廢的,在鏡中碎步
低頭走著,自顧自結網
未竟的選擇正在讓我倏然凹陷
不多,僅僅一些。親愛的你瞧
這就像黃昏下徒勞的樹影
或不安時輕輕嚙吃的指尖
詩 評
伯竑橋是那類很早以前就將時代專屬的驕躁和氣盛遺棄或擱置起來的寫作者。一樣是礦底燃薪般的才思,同齡人或許迷戀不斷升騰的耀眼煙火,他卻天然地趨近塵光里的雕花窗欄、古酒中的魏晉盛唐、灶臺碗邊的萬物低語和一件發白襯衫上的清淡道理,那些我們每天都可能劃過手邊的亙永。
他是能自覺區分“創痛”與“創作”的詩人,從肌體到詞語的尖叫與嘶喊不是他感應事物的方式,他像坦陳于世的一棵秋樹那樣寫作,虔誠而珍視地割開感知的切口,而后用溫熱的凝視等待言語的樹脂從切縫中水到渠成地涌出,沉思和頓悟始終像微焰燃在深處。島嶼、新雪、草木、大海與星斗,這些常出現在他詩中的意象依然保存了原本的澄明和純凈,然而這并沒有妨礙他將它們交付給悲傷的換韻、疲憊的離別、熟悉的遺忘、渙散的生存和盲目的死亡,樹脂內核里的苦楚誠實而堅定地彌漫開來。時間幾乎是他所有詩作的“水墨與光輪”,它有時渺小如記憶,有時又穿透永恒,更多的時候交疊在一起,拂去蕩漾在事物表面的斑斕彩沫,使新鮮和蒼老同在。他的詩是無法被任意截取和移動的,更聽不到修辭掛件彼此碰撞的聲響:節奏、音律與回旋正自然地流淌在磨切過的語詞間,就像謠曲隨大地和牛群飄移,不久,年少的詩人也將隨“詞語的洋流”抵達新島吧。
——陳溪(武漢大學文學院)
第一次見到竑橋兄,是在聽完西川老師的演講之后。他夸起我的胡子,我倒覺得他魁梧傲岸,更具有扎實的雄性色彩。
在那之前,我已經讀過他的一些作品,為“江水爬你的腳”所驚訝,也曾看過社里同學對他的描述,說是像年輕的海明威。
在此之后,我們漸漸深交,果不其然,他是武大文院籃球隊的隊長;出乎意料的是他有極佳的音樂口味,且慣常對人持善意的體諒。
他的詩也具有如此氣質。意象清潔,有音樂般流暢的氣韻,抱有深情卻又克制,但這之下又隱藏著什么——
昨晚飯后散步,行至那棵吹墨畫一般長滿樹瘤的酸棗下時,竑橋兄翩然作歌,出口卻是商音,溫熱、昂揚且疲憊。
——陳○(武漢大學2016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