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富山
說到你,就不能不說到一場接著
一場的冰雪,一個又一個的長夜
一把短了又短的掃帚,鐵鍬,還有一次
一次凍得紅腫彎曲的手
說到你,就不能不說到小山一樣的垃圾
低廉的薪水,以及那么多不屑的目光
說到你就不能不想起鐮刀、斧頭
父親母親,以及草一樣生長的鄉親
慶功宴閃爍的杯盞前我很少看見
你們。那散發著各色香味的大排檔
不是你們的,美女主播說可以使人
年輕的燕窩不是你的。那些人類
靈魂的工程師,那白衣天使,那衛士
那化身,那一切高大上的形容詞,也
不是你的
在惡意丟下的煙頭里我看見過你們,在
難民營一樣的街道我見到過你們,在那些
被飛車撞毀的畫面里我見到過你們。剩下的
時間,我和這座城市一樣,在你們勞作中
做著潔凈的夢。幸好有熱騰騰的店鋪
請你們進入,幸好還有那么多的關注
讓你們溫暖,幸好有那么多的志愿者
不斷壯大你們的隊伍,而你們什么
也不說,水一樣容易
滿足,笑容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緩緩流淌
我找不到一個恰當的詞匯來
為你們立一座文字的豐碑
可我知道,無論風雪怎樣威逼、踐踏
這生活的現實,你們從未出賣過
城市的良心
雙子座流星雨
最愁是那些驟然散落的文字,揀選它們的
主人只身奔回故鄉,一場流星雨從雙子座傾瀉
下來,直接擊中了鄉愁
我相信你是太過想家了,就從那首詩里
溜出來,那流星雨當是為你引路的童子
相信你已經走出碼頭,走進金陵
出生時的那道門。母親一定是生養你的母親,新娘
一定是在婚禮上把手伸給你的那個新娘
一切都是當初的模樣,就像海峽
最早也曾是一望無際的麥田,我也知道
你遲早還會回到那些文字中
這次探家乘坐郵票還是船票
大概只有那場流星雨才知道
問 雪
一場雪追著另一場雪,我不知道
今年的雪和數百年前的雪有什么不同
我可以想象的是一百多年前,一個人
抄著袖子,頭戴一頂舊了的氈帽
或者是一頂黃狗皮帽子,仰望灰蒙蒙的天空
說,今天的這場雪不知是不是
去年的那場。這個人是我的爺爺
他活著時,我還沒有出生
如此,我仿佛找到了埋藏于雪里的哲學
我爺爺的爺爺那雪它一定記得,并且
還會記得在他懷里打滾的模樣,一生的
模樣。如此,我又懷疑,自己是不是
數百年前頭戴氈帽,或者狗皮帽子,站在
雪地里望著天空的那個人,而那個人
會不會想到,百年之后,他會在
另一場雪里寫著詩,想著今天我想的
問題。這答案,我想,雪知道。
截 句
善 良
是一匹溫順的白馬,俊美的
眼睛時常含著淚水。那不是哭泣
是對一邊撫摸她,一邊鞭打她的事物
發自內心的憐憫。
瘋 狗
它狂咬,在它的世界,有可能
是一種防衛。直到被亂棍打死
它都認為是正當的
走 狗
許多人把狗視作朋友,傾注
親人般的情感,唯獨走狗
不管拿自己當英雄,還是狗熊
人類總把它當做狗屎
謠 言
機關槍一般射出的唾液,像霧
像風,又像雨,看似很快夭折
卻可以讓腐爛的耳朵懷孕
心 胸
這世間最無法統一的度量衡
宇宙可以在里面酣睡,一根發絲
也許根本無法穿過
狂 躁
不排除是極度自卑或是
自傲受挫之后,所
表現出的一種氣質
審判者
只想把天平變得向自己
傾斜。所有的法官
都是罪人
如果生活可以隨意剪輯
剪掉最冷和最熱的那些日子
剪掉灰色,黑色、血色。剪掉所有
和疼痛有關的情節
剪掉雜草、荊棘和意外
閃電、誓言和劈枯的樹,剪掉一切
與不幸有關的咒語
剪掉藏在花朵里的誘惑,剪掉
生命中無端多出的一只手,剪掉所有虛榮和嫉妒
剪掉人前人后的不一樣
剪掉病枝,剪掉葉子背面的
蟲卵。剪掉海浪,濤聲,搖晃和絕望
剪掉黑夜隱藏起來的兇器
剪掉離別,死亡,傷痛。把日子里
所有人們不想要的統統剪干凈
最后,只能剩下一張照片
或者一個胚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