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答案，花香飄揚

陳瀟

不知我?guī)讱q時，你便被人送到皇宮，你嬌羞地躲在護衛(wèi)身后，露出粉嫩的小臉，靈動的大眼上下打量著我。

“這是你的表哥，景隆。”父皇和藹地幫我介紹。

“小丫頭，你叫什么啊？”

“我，我，蕭清。”你支吾著應(yīng)了一聲。

你成天蹲在殿前的桃花樹上，看著一片片花瓣飄下來，手中帶著花的清香，微風(fēng)拂過，撩起你額前的青絲，時不時瞟向北方，若有所思。

你來的第一年冬天下起了雪，雪花輕盈地飛舞著，你怔怔看著眼前被白色裹著的桃樹，眼眶中看著眼前被白色裹著的桃樹，眼眶中隱隱有淚珠打轉(zhuǎn)，捂著鼻子跑走了。宮中的人便開始翻皇宮找你，杳無音信。

夜里朦朧的月光灑在宮中，冷風(fēng)呼呼地刮過，我雙手拿著燈籠，打了個哆嗦，正欲回身跑開時，隱約聽見樹下的抽泣聲，進去一看，是你。你縮成一團，靠在樹上，顫栗的嬌軀在月光下顯得楚楚可憐，我趕忙解開衣袍蓋在你身上。

“你怎么了？還不回去？”我?guī)е瓪庳?zé)怪道。

你搖搖頭，抬頭望向北方，“他們說我的家在南方，我最喜歡桃花了，家里的桃花最多，那么香，為什么你們這兒只有這一棵……”

我搖了搖頭，我們在桃花香的氤氳下彼此做著無聲的陪伴。不知過了多久，你那小手便在我眼前展開，一片片桃花如戀人般相互依偎，你塞進我的手中，桃花帶著你的余溫，躺在手心。你露出潔白的虎牙，轉(zhuǎn)身便閃進黑影中。

“謝謝你陪清兒……”

從那以后，你便一直跟著我，陪我玩，陪我笑。“他們說結(jié)發(fā)夫妻感情最深，給，以后你可一定要娶我哦。”你手中不知何時多一小撮秀發(fā)，我木訥地收在掌中。

“那我的……”

“不用了，我已經(jīng)有了。”你右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兩團發(fā)絲，用發(fā)結(jié)系在一起，搖了搖手，笑著漸行漸遠。

“嗯，我會的。”

十年后，你已是個標致的小美人了，可當父皇決定將你許配給大哥的時候，你我目光相碰，在我詢問的目光下，你抿了口茶，眼中閃過幾絲猶豫，點了點頭。我才知道，你我之間的關(guān)系已回不到從前了。我也知道，你不再是惹人疼愛的小女孩了，是高貴的蕭國公主。

“你，和我大哥，挺配的。”我喃喃自語，當下退出殿堂，將自己鎖在房中。此刻宮外甚是喜慶，你也許在準備著婚禮，不來見我。飲了七日的酒，看了七日的桃樹，等了七日的你。大婚前一晚，我無力地癱倒在桃樹上，順勢提起酒壺斟酒，一雙冰涼的纖手按住了酒壺。我抬頭一看，是你。“喝了七日還喝不夠嗎？”我撇過頭去，沉默不語。你小手一開，接住了飄落的桃花。“以后我們還是不要再見了。”片刻之后，我緩緩說道。“真的嗎？”手中的桃花顫抖了一下，你若有若無地答道，眼神中掠過幾絲落寞，緩步離去。癡癡地望著那道纖影，我舉起酒壺，一飲而盡。你哪里知曉，這七天里，我只想要你一個解釋，只想索得一個答案。可是你，連個機會也未曾給過。

大婚那天，你和大哥穿著紅袍，攙著酩酊大醉的我，走向我的宮中。我也不記得我做了些什么，只記得當著他們的面，帶著酒氣地憋出一句話：“你們，很配。”

父皇駕崩之后的幾天，大哥登上了龍椅，你，登上了鳳座。大哥成了皇帝，君臨天下，你成了皇后，母儀天下。殿堂之下，我著素衣，跪在地上等著大哥的決定。

“二弟，這才守喪幾日，便要去邊疆，這恐怕……”

“陛下，既然景隆有心護我大魏，便讓他去吧！”你從簾后邁著蓮步輕移至我的身旁，一股幽香氤氳在鼻尖，我當即低下頭去。

“嗯，既然皇后都替你說話，你便去吧。”大哥嘴角微微勾起，寵愛的眼神落在你身上。

“陛下……”你大概察覺到了異樣，臉頰上多了些許緋紅，咳了幾聲。

“謝陛下，謝……皇后娘娘。”我起身急忙退出，按住我跳動的心。

沉重的盔甲，枯燥的邊疆生活一點一點地削去了我皇族子弟的高貴氣質(zhì)，以至于使我忘了十年的宮廷禮儀，甚至忘了我親王的身份，甘愿去當我的無名小卒。沙場的兵戈相向早已褪去了我的稚氣，那段不堪的回憶也隨之淡去。

“將軍，蕭國來犯。”

我凝望向遠處的滾滾紅塵，左手不自覺地摸了摸額上的疤紋，拔劍出鞘，“殺。若半時辰我還未回來，你帶軍隊前來援助。”

刀光劍影之間，敵人越戰(zhàn)越多，可援軍卻遲遲未到。

“怎么回事，僅僅半個時辰的路，為何兩個時辰還未到！”我意識到不對，“撤！”

拍馬狂奔，箭矢不斷從身旁飛過，身旁的副將一個個應(yīng)聲而倒，許久，僅剩我一人還在奔命，嗖地一聲，一支利箭正中肘心，我忍著劇痛跑進城中，便昏過去了，不省人事。

當我醒來時，護衛(wèi)便匆匆跑來稟告，“將軍，國內(nèi)有大變故。”我強撐著坐起，“說。”“陛下，哦不，先皇暴斃，由于太后并無子嗣，便扶持年幼的隆王繼位，垂簾聽政，不日三殿下被問斬。”“當！”手中茶杯墜地，我沒穩(wěn)住心神，揮手示意他繼續(xù)說。“國內(nèi)不斷有流言，說妖后……不，太后與蕭國聯(lián)合毒死皇上，斬殺三殿下，還有人說，下一個，會是將軍你。”士卒雙手握拳記報，抬頭見我面無表情，失望地退去。

我摸著微疼的眉心，緩步出帳，只見帳下三軍齊跪，“還請將軍領(lǐng)吾等前去滅妖后，興大魏！”

“你們，這是在逼本將造反。”我沉聲道。

“還請殿下領(lǐng)軍平人心啊。”身旁一位老將勸道。“否則，大魏亡國之日不久矣。”

兒時的畫面如走馬燈般晃過，溫文爾雅的大哥，調(diào)皮可愛的三弟，和藹可親的父皇……還有，人畜無害的你，為什么？身邊的一個個至親離我而去，只剩你了。

“你，你為什么會這樣？斬三弟，手握魏國大權(quán)，難道，大哥也真是你殺的？”我喃喃自語，“你嫁給大哥，當了皇后，如今掌了權(quán)，斬了三弟，還騙了……我，只是為了助蕭國，滅大魏……”我自嘲道。

“你要助蕭國，我要救魏國。”我緩緩拔劍，劍指魏都，“進軍！”

……

幾月后

“又是一個冬天。”我抬頭看看空中飛揚的雪花。不知為什么，大魏一向以城池堅硬著稱，如今卻如入無人之境。

“將軍，可以攻城了。”護衛(wèi)俯身稟告。

我轉(zhuǎn)頭望向眼前的國都，曾經(jīng)如此繁華，如今早已破敗不堪，伸拳一握，空中光影一振，“十年了，十年守疆人。朗朗乾坤，別來無恙。”

隨后背過頭去，“攻城吧。”

伴著士卒的殺喊，我踏步走向我曾經(jīng)的家，四處可見粉紅的桃樹。“稟將軍，妖后，在……您曾經(jīng)的宮殿花園。”

“妖后……”我苦笑道，為什么你如今成了這樣。

輕車熟路，踏步走向曾經(jīng)的家，布置一如以往，我定了定神，在士兵的擁護下踏入花園，桃花的芳香撲鼻而來。遠處桃樹下一道婀娜的背影，貂裘裹著你完美的身影，在周圍士兵的槍劍威逼下，露出一張冷艷高貴的俏臉，瞟到了一旁手足無措的我，微微勾起了嘴唇。

“你終于來了。”你幽幽地說。

“大哥，三弟是你殺的嗎？”我脫口而出，雖然這個問題很愚蠢。

“嗯，你還是這么傻。”你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輕笑道，對旁邊充滿殺氣的士兵視而不見。

“為什么？”我咬了咬唇，質(zhì)問道：“為了蕭國？”

“那天蕭國來犯，你因援軍未到戰(zhàn)敗而逃被冷箭射中，倉惶入城。還記得嗎？你大哥和三弟想一次治你罪，我細細打聽，才知那援軍被你三弟召回，意圖讓你戰(zhàn)死沙場。沒想到你命大，活了下來，他們才出此下策。”你面無表情地敘述這一切，眼中閃過幾抹亮色，步微移，一步步靠近，我伸手放下了身邊衛(wèi)兵高揚著的槍，示意讓他們放下武器。

眉心傳來鉆心的疼痛，我簡直不敢相信，咬咬牙問：“為什么？”

“這怪不得他們。自你請命守邊疆，你大哥便懷疑你，你兵權(quán)越來越大，甚至統(tǒng)帥三軍。他疑心越重，夜不能寐，便想與你三弟一同殺你。”你的嘴唇顫抖了起來，眼中滿是仇怨。

“那你為什么要殺大哥？他可是天子，更何況他是你的丈夫。”說到后面，我的語氣竟弱了幾分。

“丈夫？若不是我父王和你父王相逼，我怎會嫁給他！我殺了他，一是為了你，二是為了……我。那晚你大哥酒后想強占我身子，我狠心之下，將毒藥灑進水中，強行讓他喝下。”你看向一旁詫異的我，“不然你哥和我這十年怎可能無子呢？”

你眼中怒色淡去，我趕緊撇過頭去，盡可能平穩(wěn)自己急促的呼吸。

“還是不肯原諒我嗎？”你臉色蒼白，擠出一絲絲笑意，“不過，還好。忘記我吧！”

隨后，你趁我不備迅速地抽出我的佩劍，輕輕一抹，鮮血緩緩流出，桃花瓣落在劍鋒上，桃花紅被染上了血紅。這一劍抹的干脆利落，沒有片刻遲疑，似是這個動作你早已預(yù)演過無數(shù)遍。不想留戀，也不敢留戀。

“終于等到你了。”嬌軀倒下，一片寂靜，微風(fēng)拂過，掀起一片桃花香。

劍出鞘，恩怨了，誰笑？

“報殿下，一名俘虜說。這一年來皇后有意撤離城防，說是，迎新帝。”

我抱起懷中的你，嗅了嗅花香，望向風(fēng)中的桃花瓣。

“原來這便是這十年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