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分析魯迅早期文論作品《摩羅詩力說》,其文本主要落點于三處:一則是提倡在詩歌上破舊立新,二則是在文學上肯定純文學的觀點,重視審美的作用。三則是在政治上推崇革命,呼吁精神界之戰士。值得肯定的是,《摩羅詩力說》對待舊文學以及當時的社會狀態表現出了強烈的反抗性。但同時,文本背后也呈現出一定的矛盾性。本文則通過對文本的深層次分析,對《摩羅詩力說》進行批判性解讀。
關鍵詞:魯迅;詩;純文學;精英文學
作者簡介:畢佳玉(1992-),女,河北省廊坊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文藝學專業在讀碩士,研究方向為中國文化與文論。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11-0-02
《摩羅詩力說》發表于1908年《河南》雜志的第二期與第五期。當時魯迅尚在日本,而中國則是先后經歷了兩次鴉片戰爭、甲午中日戰爭以及八國聯軍侵華。此時的文學界也正在醞釀著一場革命,《摩羅詩力說》便是文學界革命的一種文本體現。文本本身強烈批判了儒家以平和為宗旨的舊詩,提倡摩羅派詩歌。認可純文學,提出文學的無用之用。并且呼吁精神界之戰士。文本本身體現出堅決的革命性也體現出一定的矛盾。
一、文本立意之所在
(一)詩歌的破舊立新
《摩羅詩力說》中,魯迅在文章開始提出詩歌隨著朝代更迭表現出的衰落,并且暗喻如今之中國被侵略,其文化也呈現出一種蕭瑟之態。魯迅以人類文明的進化論視野來分析當今局勢,即“人類既出面后,無時無物,不稟殺機,進化或可停,而生物不能返本”。人類的發展總是處于進化之中,需要新的文學狀態來代替舊的文學。其提出的新的文學狀態,便是摩羅派詩歌。魯迅提出,傳統的以“平和”為教條的詩歌并不能適應如今的社會。“平和為物,不見于人間”便是魯迅對如今的看法。他提出強說平和,不過是在蜷伏墮落中自我麻痹,對于戰爭視而不見,以求茍安而已。故而其提出,以“摩羅”之力,反抗舊的詩學。《摩羅詩力說》中,魯迅提出要“張撒旦而抗天帝”,摩羅詩人“立意在反抗,指歸在動作”的詩學觀才是值得推崇與學習的?!澳α_”一詞,本身是“惡”的代表,也稱作“撒旦”。經過“撒旦”形象在西方文學史中的轉變,到《摩羅詩力說》中才成為情感傾向上的褒義詞?!妒穲@》中的“撒旦”便已經與《圣經》中的丑陋貪婪形象不同,其代表著一種高傲的革命者,身上具有堅定的“反抗”之心。而后的《浮士德》之中的“撒旦”常常懲惡揚善,其本身存在的意義是通過毀滅進行創造與新生。這與魯迅所推崇的精神界的戰士均有異曲同工之處。同時《摩羅詩力說》中摩羅派詩人的代表拜倫的詩歌,也充滿了反叛的革命意味。如《普羅米修斯》、《該隱》、《唐璜》中都充滿了對現實世界的不滿,其詩歌激昂奮進,與中國傳統詩歌要求的“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形成了強烈對比。其在《路德分子之歌》中有“我們就要把布匹,向腳下的暴君擲去,我們要把它染在他流出的血里”的激憤言辭,從中表達其對于暴君治理的強烈不滿,并企圖推翻暴政。魯迅以拜倫為摩羅派詩人代表,可見其推崇的新的詩歌觀。
(二)文學的無用之用
“由純文學上言之,則以一切美術之本質,皆在使觀聽之人,為之興感怡悅。文章為美術之一,質當亦然,與個人暨邦國之存,無所系屬,實利離盡,究理弗存。”魯迅在此處,提出文章與美術的實質相同,即與個人與國家的存亡并無任何關系。文章的唯一作用便是讓人愉悅身心。同時,魯迅在文章中也提出 “故其為效,益智不如史乘,誡人不如格言,致富不如工商,弋功名不如卒業之券”其認為詩歌在很多現實功用上與其他職業相比明顯存在劣勢。但值得注意的是,魯迅提出了詩歌具有“攖人心”的功用。“凡人之心,無不有詩,如詩人作詩,詩不為詩人獨有,凡一讀其詩,心即會解者,即無不自有詩人之詩”。魯迅還舉出《理想國》中,柏拉圖將詩歌驅逐出理想國便是害怕詩歌“攖人心”,滋長公民不好的意念的例子。而魯迅則看重其積極的作用,魯迅此處的“攖人心”,應當更加偏重詩歌的感發之力。通過詩歌,感發人心,從而達到涵養人之耳目,滋養人之精神的作用。
(三)啟蒙的精神戰士
《摩羅詩力說》的第三點也是其重點之所在,便是呼吁摩羅類的精神界之戰士?!敖袼髦T中國,為精神界之戰士者安在?”便是整篇文章的落腳點。其追求的應當是以“自尊而憐人之為奴,制人而援人之獨立”的拜倫為樣本之人。同時,精神界之戰士應當“立意在反抗,指歸在動作”,其在終極目的上,是從屬于“二次維新”即政治革命的最高理想的。魯迅所追求的精神界之戰士,其背后是以尼采之進化論為基礎,在叔本華、易卜生的“精神”哲學上的對“個人”的肯定與贊揚。魯迅在早期,一直強調“個人”。其一方面是倡導人的解放,尊重個人尊嚴,一方面便是為革命服務,企圖培養“先覺之斗士”。此處魯迅呼吁的精神界戰士與政治密切相關,同時,《摩羅詩力說》的生產機制是《河南》報刊?!逗幽稀穲罂旧肀闶峭藭漠a物,其在創刊之時,便開宗明義的點出“本報以牖啟民智,闡揚公理為宗旨”,同時在所收文章中大力呼號:“為生為死,即在今日。為主為奴,即在今日”的思想。故而可知,魯迅呼吁精神界之戰士的歸宿,便在于政治革命。
二、文本的批判性反思
(一)關于文學的立場矛盾
魯迅在《摩羅詩力說》中明確提出反對儒家詩歌“持”人性情,要求詩歌自由闡發詩人精神,并且其認同非功利的康德的“純文學”。從中均可以看出其認為文學應當處于一種獨立的地位。但同時,魯迅在整篇《摩羅詩力說》的立場上,又是在以文學助革命。其追求精神界之戰士,也是為了能夠實現二次維新之革命。由此他又是否定了文學的獨立地位,趨近于文學為政治服務。故而,魯迅在此處的思想呈現了很大的矛盾。而其背后則是與魯迅本身與當時的社會背景密切相關。魯迅早期棄醫從文,其既接受了西方的審美文學思想,如康德的審美獨立之學說。但是其本身棄醫從文的大背景便是中國處于連續戰敗且被侵略之現實里。魯迅所面臨的除卻是對知識學說的引進之外,也面臨著家國滅亡之危險。故而其文本雖引進西方學說并且加以認同,但是出于現實以及理想需要,魯迅必須將文學用于革命,出現了功利主義的目的。此處是文本呈現的巨大矛盾,但也是近現代文論的巨大特征,即引進西方學說與本土化之間存在巨大縫隙,文學與政治呈現出復雜關系。
(二)關于文化的精英主義
魯迅尋求精神界之戰士,其背后是以尼采的“超人”哲學為基礎的對于“天才”的呼號。魯迅在《文化偏至論》中,也更加明確地表明了此種傾向。“主我揚己而尊天才”,“希望所寄,惟在大士天才”,由此可以看出,魯迅極端推崇天才,并且認為天才對于“眾數”有著更為重要的存在意義。在文本內容上,《摩羅詩力說》中塑造的如拜倫、雪萊等人,均是在群眾的無意識中獨自醒來,他們“不取媚于群,以隨順舊俗”。在塑造這種精英人物之時,魯迅通常將底層大眾放在他們的對立面。以大眾之愚昧,襯托精英之聰慧。以大眾之懦弱,襯托精英之勇毅。在文本的形式上,《摩羅詩力說》采取了一種偏近于古文的文言形式。同時,魯迅在《墳》之中提到:“那時候,喜歡作怪句子和寫古字”?!赌α_詩力說》里面采用了大量的古字。這種古字在認識與理解方面對于文本的傳播便造成了巨大的障礙。同時,其文章句子十分拗口,采用的典故又十分生僻,更是讓文本的傳播變為一種精英之間的傳播。因而,文本的受眾必定不是“眾數”,而是屬于社會上層的精英。
總而言之,《摩羅詩力說》在文學意義上介紹了大量西方的文學與哲學觀點,體現出堅決的革命性,也反映了魯迅早期的文學觀,是魯迅一生的發軔之作,體現出其一生的革命底色。但同時,文本也出現了關于文學本體與文學定位的迷思,其背后是當時的社會環境與魯迅本人知識結構合力作用下的結果,對于研究近現代文論及魯迅都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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