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開車”與“駕車”看華語中的傳承詞

摘 要：華語是全球華人的共同語言，但是在不同的華語社區，對同一事物的詞匯選擇上存在差異。對“駕駛機動車輛”這一現象，中國大陸目前主要使用“開車”，而東南亞華人社區主要使用傳承詞“駕車”，在詞匯差異的驅動下對“開車”一詞探源，繼而討論華語中的傳承詞對語言發展和演變的重要研究意義。

關鍵詞：華語；開車；駕車；傳承詞；語言演變

作者簡介：楊嵐（1991-），女，漢族，湖南懷化人，暨南大學海外華語及華文教學專業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華語研究。

[中圖分類號]：H1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11--02

引言：

“華語”是華人之間的紐帶，也是華人身份的標志，是以普通話為核心的全球華人共同語[1]。華語是現代漢語標準語的區域變體，它跟現代漢語是一脈相承的。從宏觀的角度看，二者沒有本質差異；從微觀的角度看，差異是客觀存在的。由于歷史條件、社會環境、經濟發展等因素，華語在不同社區有不同的形態，其中詞匯差異最為顯著。

一、“開車”及“駕車”在不同華語社區的使用情況

華語使用的地區，除了中國大陸主體之外，還包括香港、澳門、臺灣三個不同體制的地區以及東南亞、歐美、澳洲等國家的華人社區。在中國大陸，我們現在主要使用“開車”，而東南亞諸國的華人社區現在卻主要使用“駕車”。

“駕車”一詞由來已久，早在漢代就出現：“言君子得明主則駕車而事，不遭時則若蓬轉流移而行，可止則止也?！保h《史記》）現在新加坡、馬來西亞及印尼的華人在這些國家的華人社區仍然主要使用這一詞語。“我駕車去機場。”“我駕車來接你?！钡日f法在東南亞華語社區都是很常見的，而在中國，這樣的說法是不符合現代漢語標準語——普通話規范的，應該換成“我開車去機場?！薄拔议_車來接你?！钡?。通過東南亞主要華文媒體語料庫（語素時間跨度為2005年到2008年，181799395字節）對“駕車”進行檢測，共3103條結果。東南亞主要華文媒體語料庫是名副其實的當代語料庫，充分說明“駕車”一詞在這些華語社區的地位。同樣使用該語料庫對“開車”一詞進行檢測，共2267條結果，說明“開車”一詞已逐漸進入東南亞華語社區。這些年來，隨著全球化發展，中國與東南亞經濟交流、文化交流日益密切，中國大陸的詞匯選擇進入了東南亞華語社區不足為奇，但并沒有撼動“駕車”一詞的主體地位。

此外，“開車”在東南亞華人社區的組詞能力遠遠不及“駕車”。再次通過東南亞華文媒體語料庫分別對“駕車”和“開車”的組詞進行檢測，結果如下：

這一現象說明盡管目前越來越多的華人開始接受“開車”一詞，但仍然不能撼動“駕車”在東南亞華人社區的主體地位。

“駕車”作為基本詞匯在中國大陸使用主要是在古代（清末民初以前），那時駕的車當然不是現在的汽車，而是馬車、牛車等。自從1902年慈禧太后60大壽引進中國第一輛汽車之后，隨著汽車數量的增加，“駕車”一詞在中國大陸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就是“開車”。在2014年12月，筆者通過北京大學CCL語料庫中的現代漢語（307，317，060字節）對“開車”一詞進行檢測，該語料庫語言素材全部屬于現當代且來自中國大陸，共有5002條，“開車”已經成為中國大陸的基本詞匯普遍使用。但是，“駕車”一詞并非在中國大陸完全消失，在正式文體或書面語中它獨占一隅。同樣通過北京大學CCL語料庫中的現代漢語對“駕車”一詞進行檢測，共有2658條，主要用于交通法規和交通事故的描述及非常正式的書面語，其經常組合的詞如 ：酒后駕車（226條）、醉酒駕車（42條）、違章駕車（15條）等。

二、“開車”探源及其崛起原因

中國大陸古已有長期使用的“駕車”一詞，在汽車出現之后，為何棄之而另用新詞“開車”呢？

根據北京大學CCL語料庫，“開車”一詞最早出現于清代譴責小說《老殘游記》：“午牌時才開車去的，你老真是好造化?！保?903年發表于《繡像小說》）寫作及發表時間正好與汽車在中國出現時間相吻合。在《漢語大字典》（2001.8 第1版）中，“開”一共有31個義項，其中第9個義項是“動?！豆茏印び坠佟罚骸参镩_靜，形生理，常至命。朱長春注‘開靜，動靜也。引申為開動、發動，如開車、開炮、開機器。”這說明“開車”并不是一個外來詞。那么“開車”一詞是如何一步步演變出來的呢？這要從“開”的義項說起。

根據《說文解字》的解釋：“開，張也。從門，從開?！贝藭r，“開”只有自動義，意指“打開”。“開”最早和交通工具聯系在一起是在唐朝，許多詩人都在詩歌中寫過 “開帆”，最著名的莫過于詩人李白的“開帆入天境，直向澎湖東?！痹谶@里，詩人借用“開帆”這個動作喻指開船。到了宋朝，就出現了“開船”一詞：“曾攻陷北門，伺被傷，退入船，開船底以出，沉行五十步，乃得免。（《資治通鑒》）”值得注意的是，在宋朝仍然有“開帆”的說法：“客夢初回，臥聽吳語開帆索。”（《全宋詞》）這就說明此時處在“開帆”和“開船”同時使用的交替時代。到了元明，“開船”一詞大量使用，并完全替換了“開帆”。如“清早起來，開船歸家?！保ā冻蹩膛陌阁@奇》）。此時，“開”已經具有他動義，意“使船開”。到了清代，“開船”開得多了，等到出現了現代交通工具汽車的時候，“開車”也就順理成章起來。

為何“開車”能夠在與“駕車”一詞的競爭中勝出呢？

“開車”這個詞是完全符合華語構詞規律的?！伴_”從自動義“動”擴展到他動義“使之動”符合漢語詞匯詞義擴大的規律。并且，“開”字的組詞功能遠比“駕”強大。通過北京大學CCL語料庫對“開”“駕”及“駕駛”與現代交通工具的組合能力進行檢測，結果如下：

根據上述圖表，可以看出“開”與眾多現代交通工具的組合能力是最強的，無論是單音節詞、雙音節或者多音節詞都能組合。“駕”只能與單音節詞“車”“船”組合，如果要與雙音節或者多音節詞組合則必須用“駕駛”，這是受到漢語內部節奏韻律的制約。且古時駕車都是牛車、羊車等，和現代的汽車相去甚遠。等到汽車出現時，船也相應出現變化，更加機械化和現代化?！伴_船”中“開”已引申出“開動、發動、操縱”的義項，因此“開車”一詞的產生也顯得順其自然。

三、小結

“駕車”作為華語傳承詞在中國大陸的使用范圍大大縮減，僅限于交通法規等書面語中，但是在華語社區大量使用，仍然保持主要地位。從“駕車”到“開車”，我們看到了語言的漸變性和繼承性，看到了語言像一個生命體一樣發展、成長。倘若沒有東南亞華人社區“駕車”的大量使用，我們很難注意到這一變化。海外華語就像一枚珍貴的活化石，記錄著漢語的發展變化。筆者深信，在華語中這樣的語言化石還有很多很多，等待著我們進一步挖掘。而這，也正是我們研究海外華語的重要意義之一。

參考文獻：

[1]郭熙.華語研究錄[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

[2]邵敬敏，劉杰.從“手機”看不同華語社區同義詞群的競爭與選擇[J]. 語文研究，2008.

[3]邵敬敏.現代漢語通論（第二版）[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