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的母親

在豫南，在鄉(xiāng)下，老家南小店子南頭的一處小院里，有三間坐北朝南的土坯瓦房，木門木窗。院子里栽種香椿樹、棗樹、桃樹和梨樹，那就是我家的老宅子。

騰出空，回老家。

枝丫在沙沙作響，微風(fēng)在吱吱回旋，我徜徉在和煦的東風(fēng)里。晨曦拍在臉頰，周圍郁郁蔥蔥，像是歲月給予了一場獨特的關(guān)照。一個尋常周末，將時間騰出來，回到母親身邊。

風(fēng)一吹，花們簌簌顫動，流光溢彩，是在歡迎我嗎？

近鄉(xiāng)情怯。我怕那輕浮張揚的舞步蕩起滿天霧霾，遮擋住游子歸家的雙眸，讓那一雙雙充滿勤勞和期盼的眼神失去憧憬而絕望。

春意鋪上田間，鄉(xiāng)親們?nèi)宄扇涸诘乩飫谧鳌Ｄ翘欤诖蹇冢c正在采摘槐花的小表妹不期而遇。只見樹叢間的小表妹，一頭挑染的金發(fā)盤在頭上，眉頭化了淡淡的妝，眼角涂上濃濃的眼影，穿著一套淡紅色的衣裙，看上去美艷動人。她臂挎自家柳條編的小籃，動作輕盈，低頭抬頭，手起手落間，一朵朵散發(fā)馨香的槐花落進(jìn)她的籃子里。無拘無束，對生命擁有足夠好奇心的人會向往這般自由，朝著草木深處伸出手去，才能捕捉意外的驚喜。

此時人和景相映成趣，我看到的美已不是簡單的畫卷。看那鄉(xiāng)野中開滿的花朵，每一朵都嬌艷欲滴。我沒顧得上與小表妹打聲招呼，急忙掏出手機(jī)，將桃花笑春風(fēng)般的小表妹的倩影留在了手機(jī)里。

臨近晌午，我繞過屋前那道樹枝編成的柴門，走過村頭那棵大槐樹，推開半掩的木門。廚房里炊煙裊裊，母親正在忙著做飯，她耳朵有點背，我激動地大聲喊道：“娘，孩兒回來了。”“哎。”母親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過頭來，臉上溢滿了慈愛，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昨天接到你電話說要回來，我就一直沒有睡好，想著你回來。”

院子里地上散落著零星的雞糞，母親接過我的行李，我順手拿起放在門旮旯兒的掃帚，笨手笨腳準(zhǔn)備去打掃。

母親攔著我：“海子，你別去碰，那些東西可有用處，給自家菜園施肥用。”母親是心疼我，她拉我進(jìn)屋放下我的行李，然后把我拿到手的掃帚放在墻角邊。

母親對我說：“你老爸去平頂山葉縣相會老朋友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這樣也好，省得你爺倆見面又要紅臉，爭吵個沒完沒了。這次回來就多休息休息。”

“嗯。”我點了點頭。待我坐定，母親遞過來一杯茶，我雙手接過，頓覺熱熱的。原來母親早已為我泡好一杯新上市的信陽毛尖茶。我喝了一口，茶杯留香，清爽直達(dá)肺腑，口齒生津。自從參加工作以來，母親始終把我像客人一般看待，不讓我干任何家務(wù)。本來我就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因此，我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自己的母親又不是別人，豈能嫌自己的兒子懶散呢？如此這般我也倒落個清閑自在。“娘，你也歇一會兒。”“你小子，也學(xué)會關(guān)心人了啊！”母親一邊說著，一邊向廚房走去。“我得專門為你做一頓午飯。”母親說。“娘，我不餓，你想吃什么，弄點省事的吃吧，你也不要太累了。”我走到母親身邊。“那可不行，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母親忙著燒火做飯。“那做什么好吃的呢？”我故意露出一臉小孩兒樣對母親說。“你想吃什么，盡管言一聲。你好長時間沒吃娘做的飯啦。”母親笑著看我。我說：“隨便，娘做啥吃啥。”娘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我的額頭說：“就知道你不會挑食。我給你做你愛吃的。”

“紅燒肉啊！”我高興得要跳起來。

“聰明。”母親夸獎了我一句。

說罷，母親忙著燒鍋做飯去了。

房間早被母親收拾干凈。一張木板床上鋪展著淡藍(lán)色的花布床單，干干凈凈；棉花被子是剛曬過的，還保留著暖暖的陽光味道；搪瓷缸里的牙刷換了新的；床肚子里的拖鞋也是我喜歡穿的品牌。簡約且布局工整，給人以一種小清新的感覺。

屋子中間的小煤爐上溫著一壺?zé)崴吷线€有一個小木桌，上面放著幾本書，觸摸那些書籍，可以感知它們散發(fā)的淡淡墨香……在這古樸的老屋，只想散開思緒，安然在此迎著幽幽散開的花木之香，似乎能將過去的紛紛擾擾都滲進(jìn)這幅山水畫里。

在這里，手機(jī)無線網(wǎng)打不開，數(shù)據(jù)流量又不夠，我只好在房間里背著手，踱著步，走了幾圈，覺得無所事事，就從屋里搬過一把舊藤椅，挪到院中花樹下，見沒有風(fēng)吹云動，坐了下來，便隨手拿起一本書，饒有興趣地翻閱起來。信息洶涌于掌上、指尖的今天，浪漫的事，莫過于讀書。你若讀書，風(fēng)雅自來。說到底，讀書，是為了遇見更好的自己。懷揣著有詩意的書本，襯上怡人的陽光，品上一杯醇厚的毛尖茶，那些靈動的文字中，讓人內(nèi)心總有那么一絲觸動，帶來溫暖。

柔柔的陽光透過樹蔭打在臉上，溫柔得不想睜眼。近處，是母親在廚房舀水淘米做飯忙碌的身影；遠(yuǎn)處，是田野里風(fēng)吹麥浪的聲音。

徜徉在豫南和煦的陽光里，我像饑渴的孩子盡情品味心曠神怡的春之氣息。鄉(xiāng)愁，是每個人的天性，是抹不掉的印記、淡不了的恩情。有人說鄉(xiāng)愁總是在夢里頭，有人說鄉(xiāng)愁讓歲月白了頭，有人說鄉(xiāng)愁是一碗水、一杯酒，也有人說鄉(xiāng)愁是一朵云、一生情……而我們的鄉(xiāng)愁啊，是在母親沉靜而悠遠(yuǎn)的目光里。

村前有河，村邊有良田，村后有樹林和竹園。村莊用青磚黛瓦守住一輪千年不變的寧靜，溫順如羊羔。

正午太陽在北方。太陽暖暖照著大地，村莊彌漫著一股飯菜特有的香味。

不一會兒，從屋子里就彌漫出誘人的肉香，這個時候，我迫不及待闖進(jìn)廚房，直咽口水。看見我一臉的饞相，母親笑得比我還高興，指著我的鼻子說：“看把你饞的，紅燒肉還沒有做熟，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在看似嗔怪的語聲中，母親總是及時打開鍋蓋，從鍋中撈出幾塊香噴噴的紅燒肉讓我先嘗嘗，而當(dāng)我對著那油而不膩的紅燒肉大快朵頤時，母親滿臉蕩漾出的全是幸福的漣漪。

午飯菜品簡單、樸素、可口。紅燒肉、黃燜雞、炒皮絲、肚絲湯，土色土香。沒有奢侈之味，沒有絲竹之樂，熱騰騰的飯菜是最美味的佳肴。品嘗過，便能曉得幸福是什么味道……

庭院里長的花競相開放。出來透透氣，不然思想就要“發(fā)霉”了。吃過午飯，我搬來藤椅坐在自家小院門前，靜靜地坐在那里，看著外面的世界，內(nèi)心異常安靜，一如此時此刻的心情。

燕子銜泥，來回造窩，給村莊的頁面增添幾分魏晉世外桃源的風(fēng)骨。

母親忙完家務(wù)活，也端來一把木椅子坐在我斜對面，她似乎有些累了，半閉著眼，一副很享受的樣子。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樣看到藍(lán)天白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我有同樣的感受。她的臉就像是老樹皮，飽經(jīng)風(fēng)霜，滿是褶皺。那一雙曾經(jīng)充滿慈愛的眼睛也變得渾濁暗淡了，眼神已失去了光彩。

一縷陽光透過門前老槐樹的樹葉縫隙照在她臉上，她的神態(tài)是那樣安詳、那樣沉靜，一如過往。

沐浴著陽光，感受山風(fēng)將陽光吹過身體的那種愜意。

老家院門低矮，云雀在云里，牽牛花在路旁。母親又咳嗽了！她的嘴唇啟了又合，什么也沒有說，只是揮了揮手，讓那片帶不走的云彩在微風(fēng)中動了動。我知道她在回憶過去，回憶過去的人和事，回憶過去的自己。我起身輕手輕腳來到母親身邊，站在母親身后，雙手搭在母親的肩頭，輕輕按摩起來……

被映山紅染紅的笑聲從坡上滾下來，與田壟里的油菜花香、麥香及遠(yuǎn)嫁而來的桃梨芬芳靠攏、聚合。聚合、靠攏。空氣中流出蜂蜜的味道。

總喜歡在村里散發(fā)泥土清香的小路上散步。這些或長或短的土路，蘊藏著年少時的溫暖回憶，雖然沒有城市道路的清潔與寬闊，卻記錄著一路走來的甘甜和艱辛；村路兩旁的樹木，雖沒有城市中的品種豐富、高大巍峨，但它們的年輪中記載著童年曾在樹下游戲的足跡。

家鄉(xiāng)的一草一木，一枯一榮，雖有定數(shù)，但總縈繞在我無數(shù)的夢里。

有母親在身邊，允許我打哈欠，打噴嚏，心懷一場無邊的春夢。

又一個夜晚，我睡得很香。沉睡中，我做了個夢，夢到了久違的童年時光。第二天，母親送早餐過來，看見我在夢中甜美地笑著，眼角掛著一滴淚。唇齒留香之間，便是濃濃鄉(xiāng)愁。我知道，母親在這里生活了一輩子，這兒是她血濃于水的故土，這兒有她熟悉的一草一木。母親年紀(jì)漸大，對于外面的浮世繁華和享樂天堂早已沒有欲念，最大的心愿便是家人平安，享享兒女繞膝的天倫，不用山珍海味，富麗堂皇，幸福已把眉眼間寫滿。

炊煙裊裊。母親變著法兒將我挽留：“把身體養(yǎng)胖了再走。”是啊，鄉(xiāng)間的美味孩兒還未吃夠，剛摘的桑葚還沒來得及嘗上一口，你應(yīng)該原諒兒子。

挖窮根、摘窮帽、奔小康，下鄉(xiāng)扶貧的日子，即便有太多的歲月滄桑，孩兒也無悔無怨。脫貧攻堅，勇挑重?fù)?dān)，山村燈火通明，掛圖作戰(zhàn)扶貧忙。你手扶門窗眺望，望眼又欲穿。

精準(zhǔn)扶貧，田間地頭，噓寒問暖，匆忙的身影，孩兒哪有空享清閑。引進(jìn)脫貧項目、爭取脫貧資金、落實幫扶措施，精準(zhǔn)發(fā)力，娘可見？一步一個腳印向前走，一條條政策平穩(wěn)落地，一項項措施生根發(fā)芽，一刻不敢耽誤，鄉(xiāng)親們心里歡，汗水寫滿孩兒臉。

映山紅夾裹著大別山的氣息，繁華了春，驚艷了心，醉了流年。我衣袂飄飄和母親站在古老的蒼穹之下一起送太陽下山。

在通往村外的小道上，人來人往，拐彎處還停著不少車輛。桃樹林里還有不少人在賞花，在說笑，在拍照。春花野趣。這里景色依舊迷人，令人不禁把四目緊閉，懷抱這場突如其來的美妙。將那方才盡收眼底的景色進(jìn)行思慮，通過某種與世隔絕的意境，達(dá)到修身養(yǎng)性、靜意安神的目的。越來越多人開始暢想小橋流水的村野。來時的路不可回頭，想做什么盡力去做且不求結(jié)果，這樣也會舒坦很多。

簡約的喧囂。借山而居的背后，是每個人的田園夢。在這里，他們和我一樣喜歡上了這個豫南小鎮(zhèn)，舍不得離去。

夕陽西沉，又近黃昏。手指輕輕撩過自己的發(fā)尖，在余暉下泛著金色的光芒，耀眼美麗。

黃昏轉(zhuǎn)瞬即逝。煙花散盡。將身心放逐于山水之間，脫去紅塵利欲，多少年華，似水靜流，心靈蒙塵，蕩然無存，物我兩忘，真不知歲月是什么。我們用心去迎接，用歌聲去歡送。迎來的時候，多么欣喜；送去的時候，多么不舍，在這復(fù)雜的情感中，夕陽終于淹沒在大別山深處。

昔日史河邊空蕩荒蕪的灘涂，如今正和著新時代的節(jié)拍，開拓創(chuàng)新，譜寫一曲曲熱土歡歌。古老的史河又煥發(fā)了青春，呈現(xiàn)一派勃勃生機(jī)，如詩有韻，如歌隨曲，流淌在歷史的長河里，訴說著滄海桑田的變遷。故鄉(xiāng)曾溫馨而神秘，慈祥而從容。它習(xí)慣了千年的守候和迎來送往，繁榮，死亡，寂寞或悲傷，它只是靜靜地見證著等待著，等待每一個遠(yuǎn)游未歸的游子隨時隨地地投入它的懷抱，等待著每一對有情人在它的懷抱里恣意纏綿。

南小店子，雖無之前雞犬相聞、炊煙四起的人氣，但仍像睿智老人，為后人堅守著歷史文化的根。

季節(jié)更迭，花開花落，歲月山河在朝夕的輪回中，早已找不到往日顏色，唯母親的目光，依然在時光里安然。如今鄉(xiāng)村變了模樣，我們依然充滿渴望，渴望能夠回到童年時光，哪怕只有一個晚上。

前腳剛踏進(jìn)家門，后腳母親的電話就打來了。

回趟老家，母親把自己積攢多年的積蓄不易察覺地藏在我行李里，等我到家后再告訴我。母親知道我整修房屋需要錢。那一刻，妻子發(fā)現(xiàn)我的眼睛閃現(xiàn)淚光。

“夷門書法人物志”系列漫畫連載之四

7

張景芳，生卒年不詳，書法以魏碑見長。

白塵道人又從張景芳住處經(jīng)過，以為他一定會愧恨得坐在窗前發(fā)呆或者躺倒在床榻上蒙頭大睡。然而白塵道人耳旁很快有說笑聲飛過，接著，他就看見了張景芳，張景芳正和兩個學(xué)子指點著桌上的三枚古印有說有笑。白塵道人心底有微風(fēng)吹拂，蕩漾起輕輕的漣漪，他為一個人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白塵道人想：“這倒是一個真不在乎功名的人！”白塵道人和張景芳結(jié)成了朋友。

圖/盧元蛟 文/張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