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
那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
媽媽早晨起來做飯,要到外面去抱柴禾,卻怎么也推不開門。媽媽吊起老式方格窗,原來是大雪堵住了門。
我吃過了早飯,跟著爸爸來到公社中心小學。當我走進教室的時候,滿屋子都飛著麻雀。同學們就追逐著麻雀,嘻嘻哈哈瘋鬧起來。而麻雀呢,卻從破敗的窗子飛走了。
我望著遠去的麻雀,心情突然沉重起來——那些麻雀,在這冰天雪地里,會不會找到食物呢?
那時候,我喜歡聽咯吱咯吱的踏雪聲,喜歡捧一把雪放在嘴里,喜歡和爸爸堆雪人,喜歡和小朋友打雪仗……
一晃,我已度過了58個春秋,但一想起未央花——雪,我依然按捺不住心頭的喜悅。無奈,近些年來,雪寥寥無幾了,即便下了幾場雪,也難尋早年的感覺。因此,我一直想到雪鄉去,去撿拾童年的記憶,卻總因瑣事未能成行。
幸運的是,大慶市文聯組織作家、藝術家到未央花的故鄉——雪鄉采風,我便欣然一同前往了。
三天采風轉瞬即逝。從雪鄉歸來,喜慶的紅燈籠、潔白的未央花、悠悠的馴鹿爬犁、形態各異的木刻楞、曲徑通幽的棒槌山、清新的大雪谷……這些讓我魂牽夢繞的詞匯和影像,總是在我的眼前晃悠,綻放出精美絕倫的幻象。
我想,我總該寫點什么。
雪鄉,原名叫雙峰林場,在牡丹江境內,大海林林業局下屬企業,位于張廣才嶺中段。
著名作家曲波在長篇小說《林海雪原》中,講述的楊子榮智取威虎山的故事,就取材于張廣才嶺深處的夾皮溝。
牡丹江解放了,以馬永順為代表的伐木工人,也從“住的是地窨子,吃的是橡子面,還要受日本監工、林區把頭的欺凌和壓迫,一年年流血流汗,還常常拿不到工錢”的境況中解放出來。
為此,獲得新生的伐木工人,為了新中國的經濟建設,他們奮力拼搏,對伐木工具進行革新,推廣“安全伐木法”、“四季銼鋸法”,在保證安全伐木的前提下,大大提高了采伐率,甚至用一把彎把子鋸,一人一冬伐木一千多立方米。
樹木一棵一棵倒下了,一車一車地運走了。經濟建設蒸蒸日上,伐木工人感到自豪。可是,林海逐漸地干枯了,一座座青山也禿了,伐木工人無木可伐,生活陷入了窘境。
“林業工人不但要多生產木材、出好木材支援國家建設,同時還要多造林、多栽樹,實現越采越多、越采越好,青山常在,永續利用。”周恩來總理的教誨,給林業部門敲響了警鐘。
從此,林業工人開始還債了——從采育結合,再到封山育林,綠色銀行只進不出,那吃什么?穿什么?住什么?
林場不得不轉變觀念,把眼光轉移到林下了。于是,誕生了一個新詞——林下經濟。林下經濟,創新了林業發展模式,他們因地制宜,開發林果、林草、林花、林菜、林菌、林藥;他們利用林下空間,大力發展林禽、林畜、林蜂養殖;他們發揮山清水秀、空氣清新、生態良好的優勢,發展旅游觀光、休閑度假、康復療養產業;他們一改傻大黑粗的形象,注重林下產品的深加工,提高了經濟效益。
從此,林業工人走出了困境,走上了生活新常態。
除林場所具備的條件,雙峰還有它獨特優勢——西伯利亞寒流和日本海海洋氣候,在高海拔的雙峰林場相遇,形成了山區的小氣候——“天無三日晴”的雙峰林場,雪花重重疊疊、飄飄灑灑,悠然自在。造型各異的木刻楞上,挑起層次分明、厚達米八的積雪,看上去就是一個童話王國。
在潔白的世界里,再襯上紅燈籠,那會是怎樣的景觀?
在高處向雪鄉望去,潔白無瑕的世界,一串串紅燈籠,五彩繽紛的人流,形態各異的建筑,任由你隨意組合,都是一幅最美的畫。因此,也不知有多少攝影家因雪鄉而驕傲——一幅幅攝影作品,屢屢獲得國際大獎。
我常想,是他們的攝影技術好呢?還是自然景觀好呢?
再想想雙峰林場的人們,那超群的智慧,還是令人佩服的。你看,那雪落在樹樁上,一層層疊加起來,再經過寒風的削飾,就像一個個小蘑菇,讓人喜愛不已;那雪飄落在青溝里,流水潺潺,白雪皚皚,動靜結合,令你樂不思蜀;那雪壓在青松枝頭,猶如一朵朵雪絨花,別有一番風味,也更加突出了青松的性格……
這些,都可以啟示什么。
啟示什么呢?那雪落在哪兒,都是一幅畫,那落在建筑物上的呢?也不能委屈了這晶瑩的精靈啊!要么,就是對未央花的侮辱。
于是,美術大師來了,建筑大師來了,美食大師來了……他們來干什么?我以為,他們是美的使者——獻給人們極具美學價值的雪雕,形狀各異的木刻楞雪景,圓形缸爐烤的紅薯,一串串紅燈籠點綴的夜晚,圍繞篝火的東北大秧歌……哪一樣不讓你流連忘返?
在這興致勃發的日子,我索性爬上棒槌山,站在高高的觀景臺上,遠眺天邊的紅霞,觸碰清新透徹的藍天;甚至在雪地上,隨意點綴在哪兒,都是一道美麗的風景。
在雪鄉,常常會看到馬拉著爬犁、狗拉著爬犁、馴鹿拉著爬犁,在你面前悠然滑過,讓你體會到野性的美。
雪鄉是個國際性的山村。在這里,你會看到天南地北的游客,比如粗壯的東北漢子,大嗓門的關東女人;比如小巧的江南女子,體貼的南方暖男;比如藍眼睛、黑皮膚……
在雪鄉,但凡是客棧,大都是以主人命名。什么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后邊加上“旅館”倆字,都能掛在門楣上。而像“山里人客棧”、“雪松閣客棧”之類,卻是很少見了。
在這個小山村里,你也能體會到原始和現代的融合。比如,那邊有一個“炕頭餃子”,這邊就有一個“相約酒吧”;那邊有狗爬犁、馬爬犁、馴鹿爬犁,這邊就有房車旅館。
雪鄉還有它外延的美——大雪谷的幽靜、羊草山的日出、禿頂山的奇峰、影視城的記憶、演藝廣場的印象、農家院的民俗……
雪鄉,現代元素與古樸悠遠,白雪的純凈與紅燈籠的熱烈,山里人的淳樸與商人的奸詐,東方人的含蓄與西方人的浪漫,在這里總會產生碰撞——
碰撞出一種賞心悅目的別樣風情,碰撞出對歷史的思索,碰撞出對未來的憧憬。
在雪韻大街上,有一座免費開放的展館——雪鄉文化展覽館。展覽從雪鄉資源、林業文化、歷史文化、抗聯歷史等方面,全面展示了雪鄉地域文化。
在參觀中,除了對抗聯英雄的崇敬外,我最感興趣的當屬歷史文化了。這個單元把打醬缸、晃搖籃、殺年豬、掛紅燈、貼窗花等習俗一一展示出來,也把海東盛國、龍興邊塞、關東血淚、百年榮辱,進行了系統地詮釋。
雪鄉文化是關東文化的縮影,它與地域特點不無關系。就說關東的“怪”,就有怪的理由,怪的土壤,怪的好處。
先說“窗戶油紙糊在外”。關東寒冷風大,糊窗戶紙是為保暖。那該怎么糊呢?糊在窗格子里面,大風一吹,那不就脫落了?還有,屋里燒爐子,溫度一上來,窗戶紙上的霜化了,窗戶紙就濕了,也會脫落下來。所以,就把窗戶紙糊在窗格子外,再用菜油刷一遍,就能抵御寒風和水的侵蝕了。
再說“姑娘叼個大煙袋”。在關東,有這樣的習俗,新媳婦進門,要給婆婆行“裝煙禮”,婆婆要給新媳婦“裝煙錢”。這樣的習俗,促使大姑娘也叼起煙袋來。想想,其實還是和環境有關。東北森林茂密,野獸和蟒蛇出沒,各式各樣的飛蟲侵擾,用煙預防野獸及飛蟲,用煙袋中沉積的尼古丁防蛇,成為了人們常用的自衛方法,這才是真正原因。至于煙袋,那是必然的產物,那時候,誰能抽得起卷煙呢?就家家備有煙笸籮,抓上一捏兒按在煙鍋里,點燃吧嗒吧嗒地抽,顯得很享受的樣子。抽完了,伸出煙袋桿,往鞋底、炕沿兒上一磕,煙灰就散落在地上,那動作既瀟灑又自然。
三說“反穿皮襖毛朝外”。老輩人都知道,關東那是嘎巴嘎巴的冷,冷得吐口吐沫都是釘,尿一泡尿都能凍成棍,房檐下的冰溜子尺把長,手、臉不敢露在外面。這樣惡劣的氣候,御寒就是首要的事兒。除了熱炕頭、爐子和火盆,那就是穿得暖和點。穿什么呢?綿羊一張皮,就能抵御風寒,要是穿在身上,不就解決問題了嗎?所以,就有了毛朝外的穿法。
四說“養活孩子吊起來”。你可能要問:孩子生下來,為什么要吊起來?其實,是把“悠車”掛在房梁上,孩子放在“悠車”里。“悠車”是橢圓形的木制品,約一米長半米寬,四十公分高。沿兩側打四個眼,穿上長長的四根繩子,上面掛在房梁上。“悠車”里鋪上鴨毛褥子,把孩子放在里面,像秋千一樣蕩一會兒,孩子就會老老實實地睡了。有人說,孩子在“悠車”里蕩來蕩去,大腦就缺氧了,不想睡也得睡。孩子睡了,母親才能騰出時間,畢竟這個家還得她操持呢。
除了“東北四大怪”,還有“東北八大怪”、“東北十八大怪”之說。
比如:“草苫土房籬笆寨”“煙囪貼在山墻外”“火盆炕上烤老太”“百褶靰鞡腳上踹”等等,都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有時還想親自體驗一下。
可惜,這些“怪”的現象,早已離我們遠去了。我們所能做的,只是把這些記錄下來,甚至在心中加以祭奠。
畢竟,逝去的不會再來。
該返程了。
大客車在路上穩步前行,發出了清晰的聲響,像是提醒我們記住雪鄉,這條曲折而清新的路。
這條路走得成功,令人羨慕和向往。但它和大慶不同。大慶是資源型城市,石油是不可再生資源。而雪鄉——雙峰林場,則沒有這種隱憂,因為雪是可再生的,且“林下經濟”前景可觀。
為此,我想起了美國的好萊塢,想起了前蘇聯的頓巴斯。好萊塢和頓巴斯兩座城市,分別是資源型城市轉型成功和失敗的典型。而大慶呢?它的未來是好萊塢,還是頓巴斯?
一天晚上,有幾個朋友聚會,說起了大慶的前景,也不乏悲觀情緒:大慶油田開發56年,為國家貢獻原油20多億噸,對國家貢獻之大有目共睹。可是,2015年,大慶油田經濟出現了從未有過的負增長,這給我們敲響了警鐘。
作為期刊的監審人員,我審讀過《大慶社會科學》,在“多元綜合經濟”欄目中,不乏大慶發展的意見和建議,真希望能引起高度關注。
我無心欣賞路邊風景,腦子里總是在雪鄉——大慶、大慶——好萊塢、大慶——頓巴斯之間轉悠。
雪鄉也是依靠資源的,但它還有“林下經濟”。大慶有“林下經濟”嗎?我不是搞經濟的,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但我知道,德國魯爾區的“轉型型”、美國匹茲堡的“復興型”和法國洛林地區的“告別型”,都可以成為資源型城市轉型的參考目標。
那么,大慶到底該怎么辦?面對這個問題,我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和無奈,但我相信大慶的未來。
所以,我在心中默默祈禱:雪鄉一路走好!大慶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