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明
深秋的十月,南國還是繁花簇錦,而千里之外的故鄉已然是滿目蕭瑟。故鄉迎接我的,不是故人,是一場紛紛揚揚的灰雪。雪不大,也不白,和印象中稍有偏差,但總算是對我這個故人久別的歡迎。
離開家鄉近二十年了,父母在的時候,每年再難也要回去。后來,父母離開了,故人也漸漸寥落,便很少和故鄉發生聯系。只有在夢里,還經常回去。
后來我才懂得回得去的是記憶,回不去的是故鄉。記憶里的故鄉,青山綠水共為鄰;記憶里的故人,淳樸善良是鄉親。一別,竟是二十年。霜鬢蹉跎,前額滄桑。我懷著朝圣的信念,放下手頭的工作,回來看看故鄉。
幾年前修的水泥路已變得破損,車子走起來總感覺沒有童年那厚厚的沙路柔軟舒適,更沒有那種穿著媽媽做的新鞋撒歡在上面的踏實感。抬眼望去,偌大的村子,并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舊了些,老了些。時而看見三三兩兩的老者,我還能從他們蹣跚的背影中依稀認得曾經的硬朗。
我住在村里做教師的三叔的家里,三叔一個人,三嬸早已去世,孩子都在市里工作,不常回。
三叔問我:“去你家了嗎?”
“還沒去。”我忍住沒說,其實我一回來就迫不及待地去看了老房子。
那個生我養我的家,院落還在,房子依舊。院墻有些松垮了,歪歪扭扭,甚至有幾處傾塌。一磚一瓦都是父親自己一塊一塊壘上去的。而今,院墻還在,可是我的父親呢?
“你該去看看的。過幾天連著小學一起就拆了!”
“拆了?”
“是啊,村里要建養老院。”
“那學生怎么辦?”
“早撤了,孩子太少,又趕上集中辦學,都并到鎮里去了。”
三叔的話勾起了我的回憶。那時候我們班有40多個學生,都淘得不行。我家挨著學校,院子里有不少李子樹,午休的時候,我們里應外合偷吃了不少未熟的青李,一想,嘴里還竄著酸水。
“那時候,咱這學校最火了。”三叔抽著煙慢慢地搖搖頭,滿臉的無奈。“哎,可是說不行就不行了。”
我知道,我是觸到了這位老教師心中的痛處。據說臨退休那幾年,學校合并了,所有的老師都去鎮上了,只有他一個人還在這兒陪著幾個學前班的孩子。后來,孩子也一個一個走了,只剩下他一個人。
這里的人不多了,不僅熟悉的故人越來越少,就連陌生的新面孔也不多見。小時候放學,最開心的便是望著家家裊娜的炊煙嗅著飯香一路小跑回家了。可現在的村子,偶有幾聲懶散的犬吠,仿佛一切都在無聲地告訴我,這里的荒寒。
年輕的一代,如我,讀書、工作,遠赴他鄉,少有人回來。還好,我見到了童年時的玩伴,華建。他是少有的一直還堅守在這兒的村里人。
坐在火熱而久違的炕上。酒微醉著,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的他比我走時更粗壯了。
“羊什么時候賣的?怎么不養了呢?”
“養不了,太賤了,大概2014年末,突然高高的羊價跌到了谷底。我辛辛苦苦養的1000多只羊損失了幾十萬啊。”
“那現在干什么?”
“種地,打零工。”
“對呀,這季節該是秋收啊。為什么看不到收糧食的車?”
“現在種地的就不多,哪還有什么收糧的販子?”
“過完年,我把車賣了,也打算去市里干點啥,指望著種地,沒戲了。哎,也不知為啥,說不行就不行了。”
“你在大城市,知道得多,你說為啥會這樣?”看我語塞,華建又給我倒滿了酒。“來來,喝酒,別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了。”端著酒杯,晶瑩的清酒里是父親秋收打苞米的場景,遍地的金黃……
第三天早晨,漫天霧霾,我要離開了。睡不慣多年的火炕了,起來渾身酸痛。三叔再三地勸留,“等天氣好一點再走吧。”我推說單位工作太忙,要回去了。
故鄉之行,總要離去,心有戚戚焉。當飛機在煙霧繚繞中起飛時,我在輕輕地默問,何日能重逢?只是不知這座古老的邊城是否也在惦念,何日君再來?可故鄉是何處,歸鄉歸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