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凱
摘 要:刑罰文化是歷代封建統治集團的一種統治手段,意在于肉體上和精神上百般折磨受刑人,讓其受盡痛苦而悲慘地死去,以達到“殺一儆百”、“以儆效尤”的作用,并供封建統治集團消遣取樂。莫言的長篇小說《檀香刑》共描寫了六次行刑場面和五種酷刑。莫言在寫刑罰時,沒有停留在社會倫理層面,而是透過刑罰去追尋人性、歷史、政治等問題,從刑術、劊子手、受刑者、看客等方面深入拷問了封建專制社會中刑罰文化的非理性狀態,從而揭露出人性的丑惡、歷史的陰暗,表達了作家強烈的批判態度。
關鍵詞:莫言; 《檀香刑》; 刑罰文化; 批判精神
莫言的長篇小說《檀香刑》是一部以刑法為主角的歷史小說。整篇的敘述是冷靜的客觀的,節奏感是非常強的。他描寫了社會最黑暗的角落,顯示了中國文化最陰暗最殘酷的一頁——刑罰文化。莫言在寫刑罰的時候,沒有停留在社會倫理層面,而是透過刑罰去追尋人性、歷史、政治等問題,深入拷問了封建專制社會中刑罰文化的非理性狀態,從而揭露出人性的丑惡、歷史的陰暗,表達了作家強烈的批判態度。
一、歷史上的刑罰文化
中國歷史上的刑罰文化起源很早。奴隸社會時期,奴隸主貴族仿效蚩尤重刑作“五虐之刑”,即臏、劓、宮、墨、剄五種刑罰,《漢書·董仲舒傳》記載: “殷人執五刑以督奸,傷肌膚以懲惡。”“就具體刑名而言,從古代文獻及甲骨卜辭的記載來看,商朝的刑罰種類已經相對明確,有黥、劓、刖、醢、脯焚、刳、剔、剖心等殘酷的刑殺方法。”[1]唐太宗制律時,廢除肉刑,以撻、杖、徒、流、死、刖足六種刑罰加強皇權,假托“天罰”、“神罰”之意來統治人民。
隨著歷史文明的進程,刑罰種類不斷演變,對肉體的傷害程度卻沒有減弱。尤其是到了清朝,女真異族文化入侵漢族主宰具有數千年文化歷史的中原大地,清王朝為加強其統治,刑罰文化更是花樣翻新,肉刑愈演愈烈。“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也。”這是中國儒學所講究的孝道,可見在中國歷史上對身體的損傷是有忌諱的,是有違孝道的。
但封建統治集團為維護其利益而發明、使用的許多刑罰,大多是傷及身體的肉刑,可見判刑者是想讓受刑者本人及其父母、家族承受肉體和精神雙方面的傷痛。這些刑罰體現了統治階級瘋狂、殘暴的專制本質。
二、莫言筆下的酷刑
在小說《檀香刑》中,莫言以超乎尋常的想象,把封建統治集團所推崇的酷刑文化演繹得淋漓盡致,莫言借德國總督克羅德之口說出了中國刑罰文化的殘暴: “中國什么都落后,但是刑罰是最先進的,中國人在這方面有著特別的天才。讓人忍受了最大的痛苦才死去,這是中國的藝術,是中國政治的精髓。”[2]91
《檀香刑》小說最為新鮮刺激之處在于以酣暢淋漓的筆墨寫出了四種行刑過程:閻王閂、凌遲、大辟、檀香刑。詳細描寫了慘絕人寰的行刑場面和別出心裁的酷刑,受刑人個個健朗俊美,品質優良,符合魯迅先生所說的悲劇定義,即把美好的東西毀滅在人前給人看。其一是盜皇帝七星鳥槍給爹置宅子的小蟲子“是個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文文靜靜地,乍一看是個大姑娘。尤其是他那雙眼睛,生得真叫一個俊: 雙眼疊皮,長長的睫毛,眼珠子水汪汪的,黑葡萄一樣。”[2][3]然而這樣美目憐人、極有心的俊孩子,卻要承受“閻王閂”,最終眼毀人亡。其二是為“戊戌六君子”報仇而刺殺袁世凱的錢雄飛曾留學日本,肌肉發達,體魄健壯,有膽有識,面對酷刑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然而這種百里挑一的青年才俊卻要被凌遲五百刀!其三是 “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劉光弟,穩重謙和,身材高大魁梧,為振興中華而主張變法維新,這樣的中流砥柱卻要被斬首!其四是美髯公孫丙在戲劇貓腔界享有崇高的威望,是個勇于奮起抵抗外辱、敢做敢當、舍生取義、殺身成仁的民族英雄,這樣的血性豪杰卻要遭受亙古未有、殘忍至極的檀香刑! 盜皇家庫銀的庫丁們,也不過是想養家糊口,被以謀殺嫖客定罪凌遲的美麗妓女剩下最后一口氣也要喊冤。
最集中地體現了刑罰文化的精髓與趙甲的高超的絕活場面主要有兩處:凌遲勇士錢雄飛的杰作與對孫丙施以曠古絕有的最殘忍最無人道的檀香刑。《檀香刑》的字里行間流露著莫言對中國歷史的悲哀和中華民族的苦難、對酷刑文化深深的譴責和嚴厲的批判!
三、性格各異的敘述者
小說由不同的人物擔當敘述者:眉娘的浪語與訴說,趙甲的狂言與道白,小甲的傻話與放歌,錢丁的恨聲與絕唱, 烈士錢雄飛的慷慨激昂的陳詞,袁世凱陰險狡詐、收買人心的演說, 孫丙的裝神作法的悲歌。敘述人對殘酷刑罰總是以客觀冷靜的態度加以敘述,略去了自己的情感評價和道德判斷,這樣做的目的在于不至于以自己的話語遮蔽其它聲音。這些話語恰恰在互相顛覆,尤其對刑罰主角及其他所代表的中國刑罰文化、專制文化造成了極大的反諷。
趙甲是大清朝的第一劊子手、刑法專家,甚至被慈禧稱為行刑狀元。是這種刑罰文化的載體,也是刑法話語的主要發出者和承擔者。它把刑罰看作是自己神圣的職業,并把它上升為一種文化藝術,一種宗教信仰,一種國家的精氣神兒。為此他那么認真地執著于自己熱愛的行刑生涯并付出了畢生的心血。每次行刑都是一絲不茍,精疲力竭。趙甲越是一本正經毫不虛偽地追求著絕活的最高藝術境界,并把對絕活的追求看作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從而形成了自己對刑罰的穩定的價值立場,越是說明了刑罰的慘無人道和對人的生命價值尊嚴的蔑視踐踏,越是證明了他異化為沒有熱度、情感冷漠的殺人機器之可憐可笑。
無論是趙甲狂言還是趙甲道白,凡是趙甲充當話語主體的時候,總是把刑罰渲染得崇高神圣至高無上,而他嘔心瀝血的追求與宣揚的價值在眾人眼中卻不名一錢。他的話語顛覆和消解了以眉娘為代表的人性話語,以孫丙為代表的民間話語,以錢丁為代表的歷史話語。
無論是多么殘酷的刑罰,多么猙獰的刑罰文化也撲滅不了人們奮起反抗的怒火,殺雞給猴看的酷刑其目的并沒有達到。世所罕有的酷刑——檀香刑,同樣表達了人們對酷刑文化的無聲反抗。作為大帝國的古代文明,不僅有眾人皆知的四大發明,更有蔑視人的尊嚴踐踏人的權利,讓人觸目驚心地完備到如此程度的先進刑罰。
四、結語
“只有正視人類之惡,只有認識到自我之丑,只有描寫了人類不可克服的弱點和病態人格導致的悲慘命運,才是真正的悲劇,才可能具有‘拷問靈魂的深度和力度,才是真正的大悲憫。”[4]莫言小說《檀香刑》再現了一個民族的苦難記憶,于悲憫之中蘊含著深刻的批判! 尤其是對滅絕人性、荒淫腐朽的酷刑文化的深刻揭露,啟承了“五四”以來魯迅等文學先驅們對國民劣根性的批判精神,用莫言自己的話說,那就是“我在《檀香刑》里當然寫到了刑罰和死亡,但我寫刑罰和死亡并不是如某些說的那樣是為了展示暴力,而是想展示人性中的陰暗,而是想揭示一種不僅存在于歷史中,也存在于現實中甚至存在于人心中的酷虐文化。”[5]這正是莫言的批判精神所在。
[參考文獻]
[1]潘君明. 中國歷代監獄大觀[M]. 北京: 法律出版社,2003: 185.
[2]莫言. 檀香刑[M]. 上海: 上海文藝出版社,2008: 35 ~ 293.
[3]莫言. 檀香刑序: 捍衛長篇小說的尊嚴[M]. 上海: 上海文藝出版社,2008-03.
[4]莫言. 小說的氣味[M]. 沈陽: 春風文藝出版社,2003.
[5]曹金合. 刑罰文化的解構性抒寫[J].棗莊師范專科學校學報,2004(10)
(作者單位: 上海政法學院,上海 201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