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小波
這天,李老實正在家里吃午飯,鄰居二哥提著一瓶酒走進來:“大兄弟,吃飯沒?”
李老實看見二哥手中的酒瓶,不由得有點兒奇怪:“大中午的還要喝兩口,有啥喜事?”
二哥放下酒瓶,找了個板凳坐下,小聲說:“胡大海住院了,是肝癌晚期,你說是不是件天大的喜事?”
李老實吃驚不小,忙問:“啥時候的事?我咋沒聽說呢?”
二哥找了個酒杯,倒了一杯抿了口,才說:“應該有幾天了吧,消息封閉得挺嚴實。不過據(jù)去看他的人回來說,肝切除了大半個,瘦得已經(jīng)沒人形了,幾個管子插在身上,拉尿全靠人伺候,遭了大罪啦。哈哈!”
李老實愣住了,足足沉默了好幾秒鐘,忽然沖在院子里撿棉花的老婆喊道:“桂子娘,再炒兩個下酒菜,我要和二哥好好喝上兩杯!”
說起李老實,人跟他的名字一樣,是個三腳踢不出屁的老實人。因為老實,常遭村里人欺負,尤其是村主任胡大海。
沒當村長前,胡大海跟李老實住的是對門,按說這“遠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對門”,可胡大海從沒把這個對門當回事,不時討他一些便宜。前些年,胡大海迷信建房兩家不能把大門口正對著,說是會沖壞了宅基地風水,硬是讓李老實把大門口挪到靠南墻僅一磚的位置,又不方便又難看。李老實心里氣得鼓鼓的,但考慮到兩家是對門,抬頭不見低頭見,為了息事寧人,只好忍了。
誰知胡大海當了村主任后,更加飛揚跋扈。他看中了村東嶺的那片林地,想蓋個二層樓,還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是村里的土地越來越少,必須退林還耕。大伙兒砍完樹沒一個月,他劃了塊兒最好的地,留給自家建房,再把剩下的進行分配。
林地砍伐后建房行,但要種糧食,且不說賺錢,本錢能換回來就不錯了。所以,分配這塊地時,村里沒一個人愿意要,胡大海就強迫分給了李老實、二哥等人。
這塊地確實薄,不但有碎薄板石,不時還會刨出樹根。第一年李老實種的糧食基本上顆粒無收。
沒辦法,李老實就把這塊兒地種上蔬菜,恰巧山嶺下縣里扶貧打了口大井,青菜不缺水不缺肥,倒比種糧長得好。當然,種菜比種莊稼累得多,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二哥他們幾家沒有挨著水井的便利,只能繼續(xù)種糧食,持續(xù)地沒啥收成。
李老實跟二哥很快就把一瓶白酒喝進肚里,感覺不過癮,又吩咐老婆去小賣部買啤酒。
老婆小聲嘀咕道:“你看你倆眼珠子都喝紅了,還喝!”
“沒事,今個兒高興。”李老實說。二哥大著舌頭接話說:“弟妹,我跟大兄弟這些年沒這么開心過了,就讓我們喝個高興……這就叫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兩人正說著話,二哥的手機響了,是老婆打來的。“什么事?我正和老實兄弟喝慶祝酒呢,有事回家再說!”說罷也不等老婆把話說完,就自行掛了。
“二哥,嫂子打電話啥事?你血壓高,今個兒在我這喝酒嫂子不會生氣吧?”李老實有點兒不放心。
“沒事的,你嫂子在家包水餃呢,讓我回去吃。我這都喝上了,還吃啥水餃。噢,對了,你嫂子讓我跟你說一聲,剛才她去你家的菜地摘了幾個茄子,包的就是茄子餡水餃,軟乎乎的,好吃呢。別說,你那地的菜長得真好,當初我要學你種菜就好了。”
聽了這話,李老實猛地把酒杯往桌上一墩,大聲說道:“你看你,去地里摘茄子也不跟我說一聲,這片菜地是我專門種了給胡大海家人吃豬嚼的。你們摘了吃,他家人和牲畜吃啥?快告訴你老婆,趕緊把茄子給我送回來……”
二哥的眼光在李老實的身上掃了好幾個來回,握酒杯的手揚了揚又放下了,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扔,站起身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扭頭就走。任憑李老實的老婆追了很長一段路,也沒把他拽回來。
老婆回到屋,一把把李老實從床上拉起來,怒氣沖沖地罵道:“貓尿喝多了,開始胡說八道。人家二哥好心跟你報告消息,你卻沖人家使能耐。你窩囊了一輩子,讓人家欺負了幾十年,有村民上訪告他狀你都不敢跟著,當奴才當不夠了是怎么地?你說,這茄子人咋不能吃了?胡大海要病死了,你還怕他作甚!”
李老實不吭聲,卻一支接一支地吸煙,聽見院子里有動靜,抬頭一看,二哥把一堆茄子倒在院子里,頭都不回地走了。李老實發(fā)了半天呆,把煙盒里最后一根煙蒂按在地上,忽然說:“等會兒,你去山嶺上的菜地里,把菜都鏟掉扔了。明天去集市上買點小樹苗栽上……”
老婆詫異地道:“看來真是喝醉了,好好的菜地你干嗎鏟掉?村主任就要換了,以后就沒有牲畜敢糟蹋咱家的菜了,咋能不種菜了去栽樹,猴年馬月才指望上成材?再說了,這塊地剛養(yǎng)過來,種菜肯定豐收。”
李老實重重地嘆了口氣,小聲說:“那塊地有毒,不能再種菜了。”
老婆大驚道:“有毒?好好的地咋會有毒?”
李老實磨蹭半晌,只得說出了真相。原來自從胡大海在山嶺那邊蓋了二層樓后,就在院外養(yǎng)了豬羊等不少牲畜。他不把牲畜圈養(yǎng),而是白天放到山嶺上,晚上攔到圈里,說是散養(yǎng)的牲畜營養(yǎng)價值高,是純綠色的。這下,李老實種在山嶺上的菜就遭殃了,剛長起來一茬,就被啃光了,再種一茬,還是難逃牲畜之口。村里的人都看著氣不過,李老實卻敢怒不敢言,只能任憑牲畜糟蹋。為此,他不知被老婆罵了多少句窩囊廢。實在氣急眼了,老實人開始算計起來。
聽到這兒,老婆還是莫名其妙,李老實嘆口氣說:“胡大海本人欺負咱小半輩子也就算了,沒想到還縱容牲畜禍害咱。他家不缺錢,養(yǎng)的牲畜不去賣,全部用于自己家吃,所以……我就經(jīng)常給菜地里澆灌藥蟲子的毒藥,催熟的激素藥,還使勁兒用化肥……吃了那菜不得絕癥才叫怪呢!”
老婆聽愣了神,好大一會兒才緩過來,說:“我明白了,怪不得這些年菜地被糟蹋了你從來不生氣,即便菜長得如何好,也堅持不讓賣,還從來不讓我摘那塊地的菜吃,只吃買的和自己家菜園里的……原來是有原因的。剛才你跟二哥紅了臉,也是為了這個啊!”她沉默了會兒,又問道,“那他家其他人咋沒得這病呢?”
這時,在中醫(yī)藥大學讀書回家過暑假的兒子從門外走進來接口說:“我爸說得不對,即使山嶺上的菜咱自己不吃,那咱們買的菜沒用過化肥沒使過農(nóng)藥?其實,胡大海是死于自己的手,就是說他把自己給害死了,跟菜地有毒無關(guān)。”
“胡說八道,他會害自己?”李老實和老婆異口同聲地反駁兒子。
兒子笑笑說:“中醫(yī)書上說,肝病是長時間積滯形成的惡果。別看他平日在村里八面威風,村民反對他時,他就不生氣了嗎?總有人上訪告他狀時,他就不擔憂害怕嗎?再加上他肥吃肥喝,大魚大肉好酒好煙這么禍害身體,出門有車坐,從不鍛煉,毒素在他身體里長時間排遣不掉,慢慢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李老實的眼光暗淡了,停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說道:“他仗勢欺人,即使不得病死,還有上頭更大的領導收拾他呢。不管怎么說,咱以后堅決不做害人的事了。走,陪爸去菜地挖樹坑去,順便買箱牛奶去胡大海家看看,他再壞咱也不能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