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義“實力X”結構探析

劉陽

摘 要：“實力”在現代漢語中作名詞，本義為“實在的力量”。“實力X”結構剛開始指的是擁有一定實在力量的派別或人，如“實力歌手、實力演員”等。網絡上出現的諸如“實力打臉、實力圈粉、實力可愛”等新型搭配中，“實力”從原先具有實在意義的名詞，語法化為程度副詞。本文分析出現在X位置上的中心語主要包含哪些語法類型，并探討“實力”意義虛化的軌跡及“實力X”發展的動因。

關鍵詞：實力 X 程度義 語法化

一、引言

隨著多媒體時代的發展，網絡語言的更新與傳播都在不斷變快，并逐漸滲透到我們的生活當中。網絡上各種新奇的表達形式中，隨處可見“實力X”這樣的表達方式，如“實力表白”。“實力”原指實在的力量，后來與后綴“派”組合成為“實力派”，指擁有一定實在力量的派別或人，與“偶像派“相對。隨后“實力歌手”“實力演員”等搭配不斷出現，指的是擁有很強實力的一類人。此時“實力”的位置發生了變化，并且開始作為定語起修飾中心語的作用。近年來，“實力”在網絡上的用法出現了更為明顯的變化。通過對新浪微博語料的檢索，發現剛開始出現的是“實力吐槽”這一搭配，這里的“實力”并不是指實在的力量，而是起加強程度的作用，類似于“完全”義，表吐槽的程度很強，而且這種現象的影響范圍呈現不斷擴大的趨勢。例如：

（1）女性網友實力吐槽：憑啥我們就沒有一個蘇星宇這么好的男朋友？！

（2）余文樂馮小剛合照，網友：實力打臉某狗仔。7月12日上午，余文樂在微博上曬出與馮小剛在片場的合影，并配文稱：“與馮導首次合作拍片，收獲很多。”余文樂馮小剛合照，照片中的余文樂與馮小剛并排而坐，馮小剛手搭余文樂肩膀，兩人笑容滿面，相談甚歡。

（3）中國孩子現場演唱You Raise Me Up的視頻在Facebook上走紅，近3000萬的播放，70多萬次轉發，最童真的嗓音勝過一切歌唱技巧，直擊心靈深處。實力好聽！！

例（1）中，將女性網友吐槽描述為“實力吐槽”，實力用“實力”來加強“吐槽”的程度；例（2）“實力打臉“并不是用真實的力量打臉，而是強調丟面子的程度很強；例（3）中“實力好聽”用來修飾形容詞，可直接理解為“非常好聽”，表程度義。上述三例中的“實力”義都與原本的名詞義有很大區別。

本文語料大部分來源于微博、百度新聞以及人民網。文章將從相關語料出發，考察出現在“實力”后“X”的語法性質以及句法功能，并探討“實力”意義虛化的主要軌跡，最后，簡要探討這一用法影響范圍不斷擴大的主要原因。

二、“X”的語法性質

文章隨機查閱了新浪微博的前50頁有關“實力”的語料，刪除典型的名詞性“實力”和“實力歌手、實力演員”一類較為常用的用法，以及部分重復類似的“實力X”，將出現在“X”位置上的中心語整理出以下幾種類型：

（1）名詞及名詞性短語：吃貨、弟控、面癱患者、癡漢臉、買家秀、小哥、網紅、表情包

（2）動詞及動詞性短語：碾壓、發糖、對比、凹造型、反饋、翻拍、撩妹、捂臉、心疼、圈粉、感謝、辣眼、帶我飛、寵粉、拒絕、吊打、捧場、科普、白眼、假唱、哄媳婦、走秀、哭泣、表白、演繹、認證、感動、自黑、錯過、羨慕、錯過、入境、搶鏡、推薦、詮釋、碾壓、打臉、坑爹、賣萌、回擊、帶領、路轉粉、懵圈、見證

（3）形容詞：尷尬、開心、可愛、好聽、害羞、好看

（一）“X”為名詞及名詞性短語

認知語言學認為，名詞本身并不具有程度性。孫煒，劉宗峰（2006）指出，如果要凸顯名詞的程度性，就必須借助一定的標記。在現代漢語中，程度副詞可以修飾部分名詞，加強程度。

“實力X”結構中，“X”為名詞最常見的形式有“實力歌手”“實力演員”“實力唱將”等，指擁有一定實在力量的“歌手、演員和唱將”。這些短語可以看作“實力派歌手”“實力派演員”“實力派唱將”的省縮形式并漸漸形成固定搭配。因為“實力派”的用法出現的更早，下文分析“實力”虛化軌跡將會具體論述，此時“實力”還是有著具體實在的意義。

在網絡語言中出現的諸如“實力網紅”“實力買家秀”等新型搭配，如果將其看作“*實力派網紅”“*實力派買家秀”就顯得不太合適。因為“網紅、買家秀”這些在一般人或者說在網絡環境下的人的認知中是具有貶義的傾向，而“實力派”是褒義的，兩者相斥，與“實力演員”之類的搭配明顯不同。“實力”在這里其實表示的是程度義，表示非常具有“網紅、買家秀”等群體的某些特質，一般情況下還具有一定的諷刺意味。

（4）一款3D玫瑰造型的潔面泡沫，賣家秀和實力買家秀的差別。

（5）這兩天全民為奧運健兒加油，最亮的必須是我們的法則族寵黃子韜，實力表情包助威！

“買家秀、賣家秀”是由于網絡淘寶的應用而出現的新詞。由于很多淘寶買家喜歡在購買商品到貨后對商家進行評價，并上傳實物的圖片，于是有一些網友對買家和賣家的產品進行對比，往往發現二者差別較大。“買家秀”一方面是在諷刺網絡商品與實物的差異較大，另一方面是在某種程度上諷刺“買家”的試用效果較差。例（4）中“實力買家秀”是說話者對“買家秀”這一情況的肯定，并且對賣家所賣的3D潔面泡沫進行諷刺。同樣，“實力表情包”也只是對“表情包”的效果程度表示加強。

（二）“X”為動詞及動詞性短語

張誼生（2000）指出，除心理動詞外，程度副詞是不能直接修飾其他動詞和動詞性短語的，因為普通的動詞及短語內部并沒有程度義。所以，程度副詞在修飾動詞來凸顯程度時受到較大的限制，所以“實力X”中“X”若為動詞及動詞性短語并不排除可能是某種表達方式的省縮形式。如“實力碾壓”“實力演繹”等短語就可以看作是“用實力碾壓”“用實力演繹”中將“用”省略逐漸形成的用法，但是如果排除這些可以加上“用”形成“用實力X”的形式，“實力捧場”“實力錯過”這些搭配就無法這樣解釋了。X若為心理動詞，“實力心疼”“實力羨慕”“實力感動”則更不能用省縮形式來解釋。

（6）最強的對手，最好的兄弟！實力心疼國球梁教練。

（7）本來還和婷婷約好去看演唱會，結果兩個人都實力錯過。

兩例中的“實力心疼”“實力錯過”都不可以進入“用實力X”的結構中，構成“*用實力心疼”“*用實力錯過”。我們從上文所列舉能出現在X位置上的動詞及動詞性短語，可以看出，部分動詞及動詞性短語構成的“實力X”可以轉換為“用/被實力X”的形式，但是其中“實力”的意義已經有所改變。例如：

（8）朱婷也是繼郎平和馮坤之后，中國女排奧運歷史上第三位MVP得主。網友評論：朱婷扣殺太霸氣！生動詮釋了什么叫作實力打臉，對手倒地半分鐘都沒起來！

（9）霍頓是澳大利亞他們這一組中游得最慢的，實力打臉。

例（8）中的“實力打臉”可以理解為朱婷用實力打了對手的臉，而例（9）的“實力打臉”是霍頓自己打臉，實力在這里凸顯的是霍頓游得最慢與其之前言行完全不一致，強調打臉的程度，并具有較強的諷刺意味。所以本文認為，現在網絡語言中出現的動詞X，不論是一般動詞還是心理動詞，“實力X”都具有表程度義的作用。另外心理動詞一般都不可以轉換成“用/被實力X”的形式，此時的“實力”充當的是程度副詞，可以理解為“非常”。

（三）“X”為形容詞

“實力”作名詞并在短語中充當中心語，最常構成的一種短語結構是述補結構，如“實力很強”“實力超群”等，而我們這里只探討X充當中心語，“實力”做修飾成分的情況。

（10）爵爺們實力可愛，臺上火花四射，臺下互坑互賣。

（11）實力尷尬，交通卡額度不足了，身上沒有現金充卡，提款機在地鐵站里面——是需要刷卡進站的那個“里面”。

以上兩個例句中都可以將“實力”直接理解為“非常、十分”等程度副詞，這里的“實力”完全虛化為程度副詞，已經沒有實在的意義了。

（四）“實力X”的句法功能

“實力X”可獨立成句，這是“實力X”在網絡語言環境中最為常見的用法，幾乎所有的“實力X”都可以單獨成句使用，目的是突出說話者對某事或某物的態度。如：實力可愛、實力賣萌、實力碾壓等等。

（12）小狗興奮壞了，非要湊熱鬧，實力賣萌！

（13）常寶華前腳暗批郭德綱太江湖氣，后腳夸德云社功德無量，實力打臉！

“實力X”作謂語，由于“實力X”中能夠進入“X”位置的多為動詞及動詞性詞組，“實力”作為程度詞，修飾“X”，整個“實力X”就具有動詞性，因此在句中常作謂語，后面帶賓語。

（14）泰國外交部長實力表白王毅部長；看完比賽實力變成我圖圖的媽媽粉。

（15）王思文實力吐槽80后脫口秀，感覺說的還是很有道理的。

“實力X”作定語修飾其他成分。例如：

（16）實力打臉的小熊貓。

（17）你這實力拒絕的樣子那么搞笑。

三、表程度義“實力”的語法化過程

語法化最早是由法國的語言學家Meilet提出的，指的是“自主詞向語法成分轉化”的一種語言現象。沈家煊（1994）給語法化的定義：語法化通常是指語言中意義實在的詞轉化為無實在意義、表語法功能的成分這樣一種過程或現象，中國傳統的語言學稱之為“實詞虛化”。本文所探討的“實力”一開始只有名詞的用法，逐漸出現其他的程度副詞的用法，即是語法化的過程。

《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中對“實力”的解釋是：實在的力量（多指軍事或經濟方面）：經濟實力、實力雄厚、增強實力。由此可見“實力”在現代漢語中作為名詞，并在一個短語中充當中心語的地位。如：

（18）當今及未來國與國之間的幾乎一切競爭，都要以科技實力作為基礎。

（19）一般而言，大資產階級就是不僅掌握雄厚的經濟實力，而且控制一部分政治大權的資產階級。

前文中提到，“實力”可與后綴“派”構成“實力派”，指的是擁有一定實力的派別或人。通過檢索北大CCL語料庫，可以找到很多有關“實力派”的用例。與“婉約派詩人”用法類似，“實力派演員”“實力派歌手”的用法在當今語言環境下使用得也相當廣泛。近年來，“實力演員”“實力歌手”等用法也開始增多，但在北大CCL語料庫中卻不曾收錄一例。通過檢索新浪微博、新浪網頁發現，“實力演員”出現的時間較之“實力派演員”要晚很長一段時間。“實力派演員”中，“實力派”作為修飾成分修飾中心語“演員”，此時的“實力”意義還未虛化，但為其虛化提供了位置條件。隨著語言交流的簡潔化需求以及漢語中原本就有類似的“優秀演員”的短語形式，“實力演員”的用法漸漸被人們所采用，“實力”已經開始單獨作為修飾成分修飾中心語，現在這兩種用法都被人們廣泛接受。

（20）今日，國內第一部深入剖析戒毒者生存困境及內心世界的現實主義題材電視劇《生死戒毒》在央視威海影視基地正式開機。青年實力派演員朱雨辰、李依玲擔當男女主角。

（21）既有實力唱將唱響懷舊金曲，又有人氣偶像熱情嗨翻全場。“2016年中央電視臺中秋晚會”將于9月15日20點至22點中秋月圓之際，在西安的大唐芙蓉園園區內的紫云樓廣場精彩呈現。

從上文列舉的“X”的語法類型中可以看出，動詞及動詞性短語所占的比例最多，原因可以解釋為，“實力”本身有“用實力V”的用法。但是，網絡上最早出現的“實力吐槽”如果理解為“用實力吐槽”，在當時并不能接受，因為“實力”本身表示的是實在的力量，是褒義詞，而“吐槽”類似的詞語在網絡語言中經常帶有諷刺、批評的意味，表示貶義，二者相互矛盾，所以將其理解為“用實力吐槽”明顯不恰當。這是因為這里的“實力”意義已經發生變化，本無褒貶之分，但出現在貶義詞之前就起到加強貶義程度的作用，“實力”在動詞前的意義發生虛化。

（22）兒子在父親受傷后，學著古裝劇里的接骨手法幫父親接骨，不但骨頭沒接好，還導致左橈骨遠端粉碎性骨折。實力坑爹。

沈家煊（1994）認為語法格的各種表現形式也可以排列成一個等級，語法化的程度越高就越傾向于采用形尾和零形式：詞匯形式>副詞>介詞>詞綴/詞尾>零形式。依據這一說法，我們可以看出“實力”的語法化程度還是較低的，并且在日常生活中也可以看出，“實力”的名詞用法占有很大的比例。但這并不能說明“實力”表程度義的用法只是曇花一現，因為根據本文的考察，“實力X”的用法還在不斷擴大，且部分新聞題材也開始接受這一用法。

由于“實力”的意義逐漸虛化且可作為程度副詞凸顯程度，因此在網絡語言中更加廣泛地與各類詞語進行組合，與形容詞、名詞、動詞等語法類型的結合也越來越廣泛。

四、表程度義“實力“的傳播動因

表程度義“實力”的傳播有很多方面的原因。首先，網絡的高度普及，社交平臺不斷成熟，為諸如“實力X”的新型語言形式提供了傳播的平臺，在網絡時代，數以萬計的網民對當下社會所發生的各種事件都可以發表自己的看法、談論自己的觀點，網民們也將這種用法推向高潮。

其次，從“模因論”角度來看，模因論是一種基于達爾文進化論的觀點解釋文化進化規律的新理論。它指文化領域內人與人之間相互模仿、散播開來的思想或主意，并一代一代地相傳下來（Richard Dawkins，1976）。何自然（2005）曾指出存儲于大腦中的信息是模因，而通過各種傳遞方式傳播出去的信息也是模因；語言中的模因就是在教育和知識傳授過程中表現出來的。我們從別人那里學來的單詞、語句以及它們所表達的信息在交際中又復制、傳播給另外的人。當這些信息在不斷地復制、傳播的時候，模因也就形成了。本文探究的表程度義“實力X”作為一種新型的語言形式，與模因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隨著網民們的大量復制模仿，并加以傳播，使得使用人群不斷擴大，適用的場合對象也越來越多，這種表程度義的新模式具有模因性。

五、結語

本文就“實力X”中“實力”一詞的虛化以及發展動因，可以出現在“X”位置上的語法類型進行了一定的探究，將其具體分為三類，分別是：名詞及名詞性短語、動詞及動詞性短語以及形容詞。三種類型雖然都各有不同，但“實力”都具有表程度義的作用，同時簡要分析了“實力X”的句法功能，可以在句中獨立成句，表達說話者的觀點及態度、也可以作謂語，后面攜帶其他句法成分，最后還可以作為定語修飾中心成分。本文具體分析了“實力”名詞義逐漸虛化為表程度義的發展軌跡。首先從名詞義到構成“實力派”“實力派演員”表具有一定實在力量的派別或人，然后通過省縮構成“實力演員”為“實力”虛化提供了位置條件。隨著“實力X”后“X”范圍的不斷擴大，“實力”的意義也不斷虛化，但“實力”虛化的程度還并不是很高，名詞義仍大量使用。最后從“模因論”角度簡要分析了“實力X”發展傳播的原因。作為在網絡上經常使用的新型語言形式，雖然它與現代漢語中的用法不太相符，但其出現并被大量復制仍有原因可循，此類語言現象的考察和分析具有一定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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