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琪
今天是我來廣州上學后第一次去看病。一般的小毛病我是不會去看的,用自身的經驗買點藥吃會方便得多。可這次喉嚨像塞了個腫塊,隱隱地痛,吞咽困難,折騰了我一晚,我自以為病得很重,便趁下午沒課趕去醫院。
說是大學城醫院,其實是省中醫院,遠超過清遠最好的醫院。里頭環境確實優美,寬敞而不冷清,白光和黃光交織,設施都弄成藍綠色,一副現代化的生氣勃勃派頭。只是不是太人性化:不叫號,只有一個遠遠的小屏幕中顯示輪到哪位;指示牌不清晰,我找內科找了半天;沒有看病流程圖,交藥費時跑了幾趟冤枉路。
醫生診斷我只是感冒前期,兩下把我的病歷和藥單打印好,看病不過十多分鐘,我卻在外面等了近一小時呢。繳費的尷尬就不談了,當收費窗里的帥哥告訴我一共79.9元時,我很沒出息地感嘆:“怎么那么貴!”但事到如今只有乖乖交錢去取藥了,取回來幾盒分量十足的西藥,原封不動就是外邊賣的那些,倒沒什么中醫院特色。
頂住炎日我走上歸途,心里有些不爽:看個病都那么貴,不,看病并沒有收我錢,是買藥貴,我算是去買藥的;藥也算不貴,因為分量實在多,夠吃一個星期了。比起我那個開了盒六十多塊的消炎藥的舍友,我這次看病算值的了。我還在糾結些什么?
我只是感覺感冒前期不值得那么興師動眾,看病不像看病,倒像走了個程序,尋求一些心理安慰。那看病應該是什么樣子的?我腦海浮現出那間小小的診所。
那是一間離我家很近的小醫院,或者連醫院都說不上,是一家私人開的門診。一家普通鋪面的大小,路過的人一眼就看透了門診的全貌:貼墻放一張長木椅給等候的病人坐,左邊的一張木桌子是醫生的辦公臺。鋪面右邊被分割成三個部分,最大的一處是配藥間,一面墻鑲著存藥材的木柜子,高高的被分成無數個小格子,四周圍是各種瓶瓶罐罐和西藥盒子;往里一處是注射室,很小間,只能放下一張硬長椅和一張整齊排列著藥水的操作桌;最里頭的一間是病房,里面有張軟床,可是床單跟被子都不是白色的而是我們平時蓋的那些,似乎是直接從家里拿過來的,這張床可以讓病人休息半天,就算是住院了。
開診所的是個女醫生,年紀不大,現在也才四十多歲,這診所卻開了好多年了。我不知道當年年紀輕輕的她是以何種勇氣開這家門診的,又或者她是從她父輩手中接下的衣缽。她微胖,皮膚白凈,化淡妝,臉挺漂亮的,笑容不多,但很親切。她一家三口就住在樓上,一個在角落的小樓梯口可通上二樓,有時會見她兒子背個書包上上下下。
醫生常年披一件潔白的大褂,給人感覺很干凈。你一坐在她面前,她伸手就幫你把脈,一邊問你病情,一邊跟你說些養病的注意事項,大醫院分幾步完成的她通常一塊兒做了。之后拿個木條壓在你舌頭上,一邊打著手電筒,一邊發出夸張的嘖嘖聲:“你的喉嚨腫成一大塊啦!”她龍飛鳳舞地給你寫藥方,沒有病歷本,她刷刷地寫完就撕下來給你,比大醫院的電腦快多了。然后你被引進注射室,她戴上手套,滋滋地往注射器里吸藥水,蹲下甚至跪下給你屁股扎針,手法嫻熟,利落到你還沒感覺到痛針就打完了。最后你就到柜臺去取藥,她將每次吃的藥丸分放在一張張小紙片上,包成粽子形,打開包裝就是花花綠綠的一堆。如果給小孩子吃,可以碾磨成藥粉,摻粥里騙孩子吃了都不知道。
診所一般只看小病小痛,最大能醫什么病我也不知道,但小病斬草除根也不容易,她卻可以做到。看病也很便宜,十來二十塊,藥開得剛剛好。很少有復診說病沒好齊的,也沒有醫鬧說醫生騙錢不救命。周圍的居民都來看病,絕對地相信醫生的醫術,規規矩矩地吃藥,路過還跟她打招呼。十幾年來,平平淡淡,她沒什么豐功偉績,被她醫治過的人卻很多。沒有人特別地贊美她,也沒人指責她不好,她像每一個開店的個體戶主一樣,安逸地掙著一點點錢,與世無爭,時不時走出門跟旁邊理發店的師傅聊天。
我第一次去她那里看病是五歲半的時候,吃麥當勞吃壞了身體,一個早上就吐了三次。那時我剛知道了“胃癌”這個詞,嚇得一身冷汗,以為就是惹上這種病。我媽把我送到這位醫生跟前,她很年輕,微笑地對我們說:“不礙事,只是急性腸胃炎,吃點藥一下子就好。”果然到了晚上就不瀉不吐了。
從此我對她很是膜拜,打針不痛,藥一吃就好,我生病都到她那里去看。小學時有一次我在操場摔了跤,不是塑膠跑道而是砂石很多的水泥地,手腳和頭都傷了,去她那里包扎,她嚇了一跳,以為我被車撞了。
最近一次去她那里看病是高三差不多高考的時候,胃痛犯了,特意去中醫院開的藥吃了也沒用,又回到她的診所去。她聽了我的情況,知道我原本沒有胃痛的毛病,是壓力過大引起的,藥都沒給我開,說:“不用吃藥,平時吃東西吃清淡些,三餐準時,吃飯嚼爛一點,我知道你們為了省時間吃飯都狼吞虎咽的……你信不信,高考完了胃病自然就好了。”被她說一下我心病一下就解除了,從此沒再吃藥。而且被她說中了,我高考完后直到現在胃再也沒痛過了。
她只是一個平凡的醫生,開一間普通的診所,我們那里的老街上還有不少這樣普通的診所,由一個或幾個平凡的醫生支撐著。附近的居民,無論男女老少,只要不是大病都上那些診所去看,不用兜彎路,不用受氣,也方便快捷。
幾十年了這些診所還在,沒什么大的變化:簡陋的布置,低廉的藥價,睿智又家常的醫生,一個個被關愛的軀體,一代代被溫暖的心靈……這應該是最美好的醫患關系吧。
我沒有覺得現代化的大醫院不好,也不敢否認它們救死扶傷的功績。只是我從省中醫的冷氣中走到熾熱的陽光下,像從夢中驚醒。突然想起家鄉的小診所,那個嗡嗡的大吊扇坐著的哪位女醫生,不知她現在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