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老齡化對中國經濟增長的影響研究
——基于勞動力供給和資本投資視角

蓋驍敏 張雙雙

(山東大學 經濟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一、引言

根據國際通行標準，當一個國家或地區65歲以上人口比例達到7%，或者60歲以上人口達到10%，則意味著這個國家或地區進入老齡化社會。按照這一標準，中國在2000年之后已經逐漸步入人口老齡化社會，而且老齡化程度在不斷提高。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字，截止2015年底，我國60歲以上的人口已達2.22億，占人口總數的16.1%，其中65歲以上的老年人口共計14386萬人，占人口總數的10.5%。導致人口結構逐漸老齡化的原因很多，其中出生率和死亡率的雙重下降被認為是最直接的影響因素，另外還有醫療衛生條件的改善、生育觀念的轉變等因素，在我國實施多年的計劃生育政策也起到了重要作用。人口老齡化之所以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人口老齡化會通過影響勞動力供給、儲蓄以及資本投資等因素進而影響一國的經濟增長。

關于人口老齡化與經濟增長的關系，已有文獻進行了諸多探討。Lindh et al.(1999)搜集了經合組織(OECD)34個成員國1950-1990年間的面板數據進行研究，結果發現人口年齡結構對人均經濟增長率具有顯著的影響，人口老齡化不利于一國的經濟增長，從而反駁了之前所謂的人口結構變動并不顯著影響經濟總量的理論。*Lindh, T., Malmberg, B. Age structure effects and growth in the OECD, 1950-90. Journal of Population Economics, 1999(12): 431-449.Fougere et al.(1999)在分析7個經合組織(OECD)國家人口老齡化對經濟增長的影響時，考慮到不同年代對人口老齡化的影響，而改善了世代交疊模型，得出人口老齡化會增加將來對人力進行資本投資的動機，從而會對經濟增長產生正向效應，促進經濟穩態發展。*Fougere, M., Merette, M. Population aging and economic growth in seven OECD countries. Economic Modeling, 1999(16): 411-427.蔡昉(2004)提出人口老齡化會影響我國社會儲蓄水平，導致資本投資減少，對中國經濟的持續穩態增長產生不利影響。*蔡昉： 《人口轉變，人口紅利與經濟增長可持續性——兼論充分就業如何促進經濟增長》，《人口研究》2004年第2期。李軍(2006)則將人口老齡化因素變量引入索羅增長模型中，分析了人口老齡化對經濟均衡增長路徑的影響效應。*李軍：《人口老齡化條件下的經濟平衡增長路徑》，《數量經濟技術經濟研究》2006年第8期。彭秀健(2006)運用一般均衡理論分析中國人口結構老齡化所造成的宏觀經濟效應，發現人口老齡化會減少勞動人口總量，而勞動力的減少會致使物質資本低速增長，多種因素會拉低經濟增長的速度，不利于經濟的持續穩態增長。*彭秀?。骸吨袊丝诶淆g化的宏觀經濟后果——應用一般均衡分析》，《人口研究》2006年第4期。鄭君君(2014)在研究人口年齡結構與經濟增長的關系時，將勞動年齡人口分為三部分，并將生產能力進行分析量化，提出了單位勞動比例，進一步分析了中國9個省份的面板數據，發現年齡勞動人口比重的增加會促進經濟持續穩態增長，但單位勞動力比例會隨著勞動力的逐漸老齡化而降低，不利于經濟增長。*鄭君君、朱德勝、關之燁：《勞動人口、老齡化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基于中國9個省市的實證研究》，《中國軟科學》2014年第4期。

綜上所述，已有文獻對這一問題的研究主要是從儲蓄、消費、養老制度、資本積累等角度展開分析，從勞動力供給和資本投資角度研究人口老齡化與經濟增長之間關系的文獻則更多地關注于理論層面，實證研究較少。為了更準確的了解人口老齡化對經濟增長的影響，本文擬采用理論分析與實證研究相結合的方法，引入人力資本積累的經濟增長模型，在人口老齡化的背景下，通過分析增長模型中勞動力供給、人力資本投資、物質資本投資與國內總產值之間的相互關系，探尋人口老齡化對經濟增長的影響機理。然后，根據搜集整理到的相關數據，建立計量模型，從勞動力供給和資本投資的角度探討人口老齡化對中國經濟增長的效應，進而提出人口老齡化背景下促進經濟持續增長的政策建議。

二、人口老齡化對經濟增長的影響機理

(一)人力資本積累的經濟增長理論模型

本文所使用的理論模型來源于舒爾茨的人力資本積累經濟增長模型，這一模型比較符合現代經濟學的假定。該增長模型指出，總產出(Y)或經濟增長是由人力資本(H)、物質資本投資(K)、勞動力供給數量(L)和外生性技術進步(A)決定的，即Y=AF(K,H,L)，生產函數的具體模型為：

Y(t)=K(t)αH(t)β[A(t)L(t)]1-α-β

其中α>0,β>0,α+β<1

假設：

其中，sK,sH,n,g分別表示物質資本、人力資本生產率，勞動力增長率和技術進步率。

進一步運算得到動態方程：

(1)

(2)

由公式(1)(2)得：

綜合以上兩公式得：

從上式可以直觀地看到，當人口老齡化導致勞動力增長率下降時，即n值變小時，會導致人力資本生產率下降。

(二)人口老齡化影響經濟增長的傳導機制

根據上述模型，人口老齡化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及其傳導機制：首先，人口老齡化會減少適齡勞動力的供給。人口老齡化意味著老年人口數量的相對增加，而勞動年齡人口相對減少。目前中國經濟仍以勞動密集型產業為主，對適齡勞動力人口的需求依舊很大，如果勞動力要素供給不足，必然會影響經濟的增長。其次，人口老齡化會導致勞動生產率的降低。一方面在人口老齡化的過程中，老年人口比重逐漸增加，生產中可用的勞動力相對減少，導致社會平均勞動生產能力減弱；另一方面，勞動人口中存在大量的老齡勞動人口，平均來說他們的身體較青年和中年勞動人口不夠強健，大腦反應不夠靈活，學習能力逐漸下降，不利于接受更新換代的新知識，對于新設備新方法的使用接受能力差，這些都可能會降低勞動生產率，并影響物質資本使用效率和人力資本投資效率。再次，人口老齡化還會影響社會儲蓄從而影響投資。老年人由于生理機能的下降，更容易出現身體不適或發生重疾，從而導致個人醫療和護理費用支出增加、儲蓄減少。從整個社會來看，隨著人口老齡化逐漸加劇，社會整體的疾病治療和住院支出加大，社會儲蓄減少。所以，人口老齡化會抑制儲蓄率的提高，而儲蓄資金的減少會直接降低投資規模，減少對經濟增長的拉動力量，降低經濟增長率。

上述人力資本積累經濟增長模型也表明，應對人口老齡化對經濟增長的影響，應當從物質資本投資K，人力資本投資H和技術進步A三個方面著手。首先，物質資本投資(K)方面，我國目前產業結構雖然仍以勞動密集型產業為主，但資本密集型產業正在快速發展，而且隨著我國人口老齡化程度的加深和人口紅利優勢的逐漸弱化，未來勞動力供給的相對減少將促使資本密集型產業進一步發展。而且，隨著人口老齡化的加速發展，還會創造出新的老年產品市場，從而增加對設備、原材料、中間產品等的需求、帶動物質資本投資。物質資本投資帶來的經濟增長效應會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人口老齡化的負向效應。其次，人力資本投資(H)方面，人力資本投資的核心是提高勞動者的綜合素質，改善和提高勞動者的勞動生產能力，這種投資所產生的經濟效益甚至要大于物質資本投資所帶來的經濟效益。在人口老齡化背景下，勞動力數量的減少會使生產力受到一定影響，而通過人力資本投資帶來的高質量勞動力數量的增加，則會提升生產能力。所以，加大人力資本投資，提高勞動人口的生產技能是人口老齡化背景下促進經濟持續增長的必然選擇。再次，技術進步(A)方面，技術進步是各國政府致力于發展和投資的重要領域，技術進步包括技術創新改造、技術擴散推廣、技術轉移與引進等，尤其是自主開發式的技術進步將會提高資本和設備使用效率，節省勞動力數量。所以，支持創新、加大研究開發力度也是抵消人口老齡化的不利影響、促進經濟長期增長的重要舉措。

如上所述，根據資本積累的經濟增長模型，人口老齡化可能會通過一系列因素對經濟增長產生負面影響。為了驗證這一模型，并實證檢驗人口老齡化對我國經濟增長的具體效應，本文將建立計量模型，運用我國31個省份的面板數據對這一問題進行驗證。

三、人口老齡化與經濟增長關系的計量檢驗

(一)構建經濟增長的計量模型

為了考察人口結構老齡化加深對我國經濟增長的直接影響，我們在模型中引入老年人口撫養比，觀察人口老齡化不斷加深在人力資本與物質資本投資中對經濟增長是否存在影響，本模型假設技術外生性。

lpgdpit=α+β1writ+β2odrit+β3humcapit+β4phycapit+ui+εit

(1)

模型中，各省人均生產總值的對數(lpgdp)作為被解釋變量來反映地區經濟增長水平；就業人口占年末常住人口的比值(wr)反映該地區的勞動力就業水平；老年人口撫養比(odr)用65歲以上人口數除以15-64歲人口數來衡量，用以反映各地區人口老齡化水平；社會固定資本投資與生產總值的比值(phycap)反映各地區物質資本投資水平；各地區高校在校人數與就業人口的比值(humcap)作為衡量各地區人力資本投資的指標；ui表示不可觀察統計到的個體效應，εit表示隨機誤差。

為了進一步考察人口老齡化水平是否影響資本投資的使用效率，并且考察人口結構老齡化對經濟增長的間接效應，我們在原有模型中引入老年人口撫養比odr與物質資本投資水平、人力資本投資水平的交叉項(分別用odrphy和odrhum表示)，得到以下擴展模型：

lpgdpit=α+β1writ+β2odrit+β3humcaput+β4phycapit+β5odrhumit+β6odrphyit+μi+εit

(2)

如果實證檢驗的結果發現交叉項前面的系數為負，則表示人口老齡化的加深會抑制物質資本(或人力資本)投資對我國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反之，則表示人口老齡化會促進物質資本(或人力資本)投資對經濟增長的正向作用。系數絕對值的大小，則表示人口老齡化對資本投資的影響程度。

(二)相關數據搜集

為了驗證人口老齡化與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并考慮到數據的可獲得性，本文選取了2002-2013年全國除港、澳、臺以外的其他31個省市、自治區的面板數據進行實證檢驗，樣本數據來源于各省和國家統計局歷年的年度統計，包含全國31個省市、自治區共372個數據。經過stata檢驗，顯示為一個平衡的面板數據。

為了觀察面板數據的統計指標，運用stata軟件命令得到變量的統計特征，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統計指標描述

數據來源：根據國家統計局2002-2013年統計年鑒數據計算得到

表1顯示，標準偏差值相差較大，反映了我國各地區人均生產總值、就業水平、人口老齡化程度、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投資水平存在較大差異。固定資本投資最小值25.36%，最大值111.26%，且固定資本投資比重較大的多分布于我國西北地區，這反映出我國現階段經濟發展并不平衡。另外，就業水平最小值36.82%，最大值70.91%，說明各地勞動力吸納能力差距較大。

(三)模型的估計和檢驗

模型(1)分析了人口結構老齡化對經濟增長的直接效應，并衡量了人力資本投資與物質資本投資對經濟的影響；模型(2)引入了人口老齡化分別與人力資本投資和物質資本的交叉項，分析人口老齡化對經濟的間接作用，以及是否會抑制資本對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

先采用LSDV法對面板數據進行考察，發現大多數個體虛擬變量均很顯著(p值為0.000)，因此可以認為存在個體效應，對短面板數據不應使用混合回歸，進而采用hausman檢驗，發現本模型符合固定效應模型(FE)，因而采用聚類穩健的固定效應模型進行計量回歸。回歸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回歸結果

說明：***、**、*分別表示在顯著性水平為1%、5%和10%的水平下的回歸結果

為了得到可靠的結果，我們又進行了wald檢驗，結果發現p值為0，F(6，30)=133.11，這表明解釋變量之間是聯合顯著的。

(四)模型結果分析

在基本模型(1)中，就業水平、資本投資均對經濟產生正向作用，系數分別為0.03、0.46和0.14，表明就業水平、人力資本投資和物質資本投資每增加1%，對人均生產總值對數的貢獻水平分別為0.03%、0.46%、0.14%。人力資本投資的貢獻率數值大于就業水平的貢獻程度，說明人力資本投資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大于普通勞動者的生產產值，專業技能和知識技能可以提升勞動供給水平，進而提高對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這也與經濟理論相符合；物質資本投資的系數為0.14，表明物質資本投資一直是我國經濟發展的重要力量，特別是對傳統產業經濟發展發揮著重要作用。但是，隨著市場規模不斷擴大、專業化分工程度不斷深化、金融市場效率不斷提升，人力資本的重要性不斷凸顯，相比較于物質資本的作用，人力資本對促進經濟增長的正向效應越來越顯著。中國經濟正處于重要的轉型期，產業結構優化調整，經濟發展還有很大的潛力，重視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的結合，加大人力資本的投資，有助于經濟的穩定快速發展。

在基本模型(1)中，人口老齡化系數為負，表明人口老齡化對經濟增長起到直接的抑制作用，系數為-0.018，表明人口老齡化程度每加深1%，經濟增長將會下降0.018%，之所以我國人口結構老齡化對經濟增長的負向作用不是特別顯著，可能的解釋是我國人口老齡化尚處于初級階段，人口結構老齡化的程度不深，所以在現階段經濟發展中的影響效果較小。

在引入交叉項的擴展模型(2)中，老年人口系數與人力資本投資的交叉項系數為負，表明人口老齡化會抑制人力資本對經濟的促進作用，即人口老齡化的加深會降低對人力資本的投資效率，進而間接抑制經濟增長。值得注意的是，此時人力資本對經濟增長的直接作用更加顯著，系數為0.73，即人力資本投資每增加1%，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的對數增加0.73%，大于原來的0.46%，這說明，雖然人口老齡化會抑制人力資本對經濟增長的正向效應，但是加大人力資本的投資會減緩這種負向的間接作用，仍會促進經濟增長。

在模型(2)中，老年人口系數與物質資本投資的交叉項系數為正。這表明，隨著人口老齡化程度的加深，政府以及民間資本都會加大對于老年產業固定資本的投資，包括增加醫療設施、養老住房等的支出等，所以能在一定程度上促進經濟增長。但是，該系數僅為0.0007，表明人口老齡化通過物質資本投資對經濟增長的間接效用不是特別顯著。

四、應對人口老齡化、促進經濟持續增長的政策建議

保持經濟持續增長是中國經濟發展的重要目標之一，而人口老齡化的加深會導致勞動年齡人口供給的減少、勞動生產率的下降，從而給經濟發展帶來不利影響。但是，我們也應看到老齡化也為中國經濟轉型帶來了新的機遇和挑戰，比如，可以通過增加人力資本和物質資本投資，積極發展老齡產業、開發老年產品市場等方式提升中國經濟的綜合實力，保持經濟長期持續增長。具體來說：

(一)加大人力資本投資力度

雖然人口老齡化的加深會在一定程度上抑制經濟的增長，但這種情況下也更加凸顯人力資本和創新的重要性。通過人力資本投資，會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人口老齡化對經濟的負向效應，并保持經濟的持續增長。因此，加大人力資本投資以及技術創新是我國未來經濟增長和經濟轉型的必然選擇。從企業層面來看，人口老齡化可能會直接導致勞動力市場上供給和需求的失衡，從而使勞動力價格上漲，增加企業成本，企業為了追求利潤最大化會減少對勞動力的需求，轉而尋找勞動力要素的替代品。在資本、技術之外，人力資本水平較高的勞動者會顯著提升勞動生產效率，因此未來企業和市場對高技能勞動人員的需求會增加，企業也會更加重視對員工技能和知識體系的培訓。從國家層面來看，則應該關注企業和社會對人力資本需求的增加，專注于提高全民基礎教育水平，提高教育支出比重，提高整個社會的人力資本存量。人力資本投資所產生的經濟效益要大于物質資本投資所帶來的經濟效益，提高勞動者素質，改善人力資本積累，是國家高質量發展的長久之計。

(二)引進民間資本促進物質資本投資，大力發展老齡產業

正如我們在實證檢驗中所看到的，加大物質資本投資會促進經濟增長，即使是在人口老齡化的背景下，其交叉系數也是正向的。隨著人口老齡化的加深，老齡產業的出現和發展提供了經濟增長的新動力。與一些發達國家相比，我國進入人口老齡化社會的時間較短，老齡化程度還比較低，老年產品市場尚未得到充分的開發，未來在這方面的發展可謂充滿機遇。政府除了要擴大財政支出之外，還應該積極鼓勵民間資本的進入。因為，政府投資會對私人投資產生一定程度的擠出效應，所以，政府在政策上應該加以引導扶持，比如從稅收、貸款等方面給予老年產業更多的財政與金融的支持，以鼓勵民間資本更多地進入到老年產業中。

(三)積極開發利用老年人力資源

隨著人口老齡化和人均壽命的延長，如何挖掘和利用老年人力資源也成為一個重要課題。尤其是在以腦力勞動為主以及未來高度智能化的工作領域，具有良好教育背景的60歲甚至65歲以上的老年人完全可以勝任。老年人中不乏具有專業技能以及豐富經驗的優秀人才，這是一筆重要的人力資源和寶貴的財富，應該鼓勵企業返聘優秀的退休人員，這不僅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降低企業的人力資源成本，而且可以實現老年人的社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