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干部的心理壓力是怎么形成的？

劉玉瑛

5月的一天早上，我發了條朋友圈：“昨天是什么日子？3個官員跳樓。一個抑郁癥，一個說是早上5點起來擦玻璃從8樓摔下，一個不明原因，從4樓跳下，正在搶救中。”天津市委黨校王健教授給我留言：“加強領導干部心理干預何等緊迫，注重心理健康多么重要！”

發完這條朋友圈，我的心情很沉重。無論是什么原因跳樓，腐敗也好、抑郁也罷，都是活生生的生命。近年來，我講“領導干部壓力管理與心理調適”課時常說：“領導干部風光、光環背后的心理問題，卻難為他人所知。”

我們來聽一聽兩名市委書記的感慨。浙江某市市委書記說：“我們整天處于高度緊張狀態，像驚弓之鳥，生怕安全生產、突發事件和群體上訪等重大事故發生，被追究責任。”山東某市市委書記說：“責任制讓我們一天從早到晚睡覺都恨不得睜著一只眼，整天提心吊膽。”

盡管領導干部應該盡職履責，但這種心理壓力，會讓他們很煎熬。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的領導干部心理出現了問題？除了因腐敗畏罪自殺，還有以下幾個方面。

“公利性”要求與“自利性”現實

每一位領導干部的手里，都掌握著公共權力。要求領導干部為公共目標而履職，為公眾謀福利。但領導干部作為自然人的個體，不可能脫離他的個人利益而存在。尤其是在市場經濟的條件下，領導干部作為“經濟人”，有追求自身利益的要求，具有自利性。

經濟學里有一個“兄妹分蘋果”的著名故事：兩個蘋果，一大一小，哥哥對妹妹說：“你先拿吧。”于是，妹妹就拿了一個大的。哥哥說：“你真自私！”妹妹眼睛一轉，反問道：“如果讓你先拿，你拿哪個？”哥哥說：“當然拿小的。”妹妹得意地說：“現在我不是把小的給你了嗎？你為什么不滿意呢？”哥哥無話可說。

這個故事說明，人有追求自我利益的本性，即自利性，追求自身利益的行為和傾向。這一點馬克思也不否認。他曾指出“人們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因此，當領導干部職業的公利性要求，與領導干部作為人的自利性自然本性相沖突的時候，就容易產生心理問題。

責任的無限性與能力的有限性

領導干部，尤其是一把手，要承擔很大責任，但他們的能力和精力卻是有限的。

我在中央黨校組織討論時，學員們對此感觸頗深。發展的責任。現在各地方對領導干部有著各種各樣的發展考核指標、招商考核指標。如果不能達標，輕者受批評，重者挪位子被查處。

穩定的責任。現在突發群體性事件增多。因為群體性事件而被免職的官員不少，甚至被繩之以法的官員也存在。一名地方主要領導就說：“今天在第一把手位子上，但明天還在不在就很難說了。”

安全的責任。安全生產、應急管理的重要，自不必多說，這也是懸在領導頭上的一把劍。

家庭的責任。從前“迎來送往、接待上訪”“左右逢源、四處結緣”，現在改革發展任務重，工作忙，常無暇顧及家庭成員的感情，影響對孩子的關愛和教育。

公允地說，絕大多數領導干部愿意在其位謀其政，更好承擔公共責任，期望通過自己的能力改變現狀。但一旦接觸現實，就發現個人精力、能力有限，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公共責任重大和個人精力、能力有限之間的沖突，容易導致領導干部出現心理問題。

同時，領導干部也背負著社會對他們的高期望，承載著諸多道義上的責任。一名縣委書記就曾經對我講，也許不知哪一根稻草就讓我成為死駱駝了。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內心的世界很無奈”

此外，領導干部還面臨很多沖突。首先是需求度與滿足度的沖突。人都是有需求的。馬斯洛把人的需求分為五個層次：生理、安全、感情、尊重、自我實現的需求。當領導的某種愿望和需求得不到一定程度滿足時，就容易產生心理問題。有人曾經用公式來表示：壓力=（期望—現實）×重要系數。壓力來源于期望與現實之間的差距，來源于你認為重要的事物。

其次，是個人正當、合理要求與組織人文關懷不足的沖突。群眾有困難，可以找領導、黨員干部幫助，那領導有困難找誰呢？應該找組織、上級。但事實上，我們有些組織對領導干部的人文關懷不夠。多年來往往更多要求領導干部奉獻，忽視了他們正當、合理的要求。在一些地方，當領導干部提出合理要求時，則會被看作是講條件，境界不高。

再次，問題開放性與疏通渠道封閉性的沖突。現在社會轉型期，各種問題矛盾紛至沓來。領導干部每天都要面對許多問題。有人說，不少領導干部真實的感受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內心的世界很無奈。權力光環背后，是“高處不勝寒”的惶恐；活動的熱鬧背后，是寂寞和孤獨。

顧慮身份職位等影響，很多領導不愿也難以找到合適的傾訴對象。遺憾的是，我們現在心理疏通渠道也存在缺失，領導干部有了心結，基本靠自己化解；如果化解不了，不良情緒得不到釋放，心理問題就會越積累越厚，最后變成心理疾病。（作者系中央黨校教授）

編后：

目前，組織層面已采取多種措施，防止黨員干部出現“心病”。除了提升領導干部心理素養、加強對其培訓關懷外，更出臺規定為干部改革、試錯“撐腰”，為其澄清是非。國務院要求黨政機關領導帶頭落實《職工帶薪年休假條例》。相信在組織、社會及官員自身努力下，領導干部的心理壓力會得到更好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