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濤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支付清算研究中心主任

當前,在不斷加強金融監管、防范系統性風險的大背景下,支付清算強監管將是未來幾年的政策基調,支付市場規范發展也是一項長期性任務。與此同時,如何進一步推動支付市場的理性創新,也是迫切需要解決的難題。
“強監管”的內涵比“嚴監管”更為豐富,是監管在行業發展中真正要把握的“底線”與“天花板”,要更好地為行業“賦能”,并且根據市場變化與需求演進,不斷優化監管思路,把握好支付消費者保護、激發行業創新活力、保障金融穩定的多重目標。
近年來,在我國新金融的快速發展中,支付行業相對來說更健康一些,也成為“金融科技創新排頭兵”。然而,在市場快速擴張過程中,也出現了一些亟待解決的風險與問題。
市場創新的健康演進,離不開支付市場新生態的“土壤完善”。此時更不應沉迷于支付“趕英超美”的自滿,摒棄“制度漏洞與套利”的驅動,真正在新技術與新規則的“并駕齊驅”推動下,在國際視野中“嚴格要求自己”。
從近期監管動向看,央行的思路開始從單個重要環節整頓向支付全流程規范發展。2016年112號文主要針對發卡側,即支付機構斷開從商業銀行的扣款通道,2017年底217、281和296號文主要針對支付前端創新業務(條碼支付),即收單和商戶側的支付機構業務開展中出現的一些問題,如銀行、支付機構之間互放和轉接支付業務系統接口及通道,包括支付寶、微信把支付通道放給銀行,銀行再放給其他支付機構以及無證第四方機構。
需要承認,當下的支付監管最優選擇,應是實現對支付產業鏈條的監管閉環,無論哪個環節的跨行(法人)資金清算,均要通過人民銀行跨行清算系統或具備合法資質的清算機構處理,最終使得支付交易、清算、結算的功能環節更加清晰,參與者的相應風險和責任更加明確。
從時間上看,112號文要求的發卡側斷開直連要在2018年6月30日前完成,后幾個文件要求的收單和商戶側斷開直連要在2018年4月1日前完成,從此前情況看,支付監管文件要求的落地執行,仍需要加強。
整體上看,支付市場涉及的主體較多,各方博弈及規避監管能力強。目前處于政策落地關鍵期,監管部門應該抓住金融強監管的大背景,利用銀聯、網聯等主要零售支付基礎設施平臺,推動行業實現真正規范化,為下一階段支付清算基礎設施的持續健康發展奠定基礎。
值得探討的是,支付市場新生態建設,也是不同主體的利益重新平衡過程。例如,非銀支付機構以備付金為基礎的商業模式將受到重大影響,傳統特許清算機構也在探索業務創新與突破。由此,市場將會呈現多方復雜博弈,政策目標保持持續一致并不容易。尤其需注意的是,還要防止央行體系內的不同機構無序競爭,影響清算市場的規范與效率。
有鑒于此,在市場開放和升級發展的大背景下,需審視和界定銀行卡清算機構和特許清算機構的關系。例如,銀聯和網聯、農信銀、城商銀等關系的處理,要考慮到未來Visa、萬事達進入后的可延續、可復制性以及內外公平性。同時,特許清算機構的運營基礎,往往是基于主體視角,而非業務實質。對此,應結合金融監管逐漸從“主體視角”轉向“功能視角”的趨勢,也應在尊重歷史投入、遵照法律授權關系的前提下統籌考慮。
客觀來看,支付市場創新與安全“蹺蹺板”始終存在,最佳的尺度并不容易把握,只能是盡量避免“過猶不及”,各國歷史上也非一成不變。就發達經濟體來看,無論是傳統金融機構還是非銀支付等,在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都遭受了愈加嚴厲的監管。如支付機構備付金的法律性質、資金安全、客戶實名與反洗錢風險等,都曾在各國引起過爭議和監管強化。當然近期以特朗普政府的思路為代表,金融監管出現“略有放松”的姿態。相比而言,我國在經歷了“讓子彈飛”的探索期之后,給包括支付市場在內的金融創新“飛奔野馬”套上“韁繩”,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總之,一系列強監管政策的實施,是目前特定時期的最優政策選擇。將來隨著技術不斷進步與跨越,市場規范與自律程度逐漸提升,且監管與法律約束更趨于歐美“天網恢恢”的特征,現有政策也可能進行新的優化調整。
科技開始全面沖擊包括支付清算、投融資與資本管理、風險管理、信息管理等各類金融功能,其中多數Fintech創新模式仍然難以說具有“不可逆”特征,比較而言,消費者對于支付更具有某種“慣性”和“路徑依賴性”,某種程度上使得支付成為構建不可逆商業模式的重要載體。由此而言,作為交易環節的“最后一公里”,支付被賦予了更加廣泛的功能和責任,這也是所謂的“支付+”轉型。“支付+”的真正內涵包括如下幾方面:
“支付要素+”,即支付工具與渠道自身的優化與整合。必須認清的是,新技術對于原有支付工具、模式都帶來巨大沖擊,如卡基支付、網基支付、賬基支付等概念邊界逐漸交融,線上與線下、互聯網支付與移動支付、網絡支付與收單等不同層次概念并非涇渭分明,這就需要重新審視零售支付模式的完善方向,改變過去的機械思維。同時,支付創新的個性化、多種模式與標準競爭日益激烈,雖然順應了支付體驗需求,但卻不一定符合支付標準化、互聯互通的內在特征,由此使得聚合支付或第四方支付逐漸興起,背后的理論、市場與合規邏輯則仍需探討。從技術的影響看,支付的交易、清算、結算環節也趨于一體化與融合,這使我們認識到,支付最底層是依托賬戶進行身份認證、信息交換與貨幣轉移,賬戶其上的領域都是可以通過“支付+”予以整合的創新點。
“支付+多元化需求”。支付創新最重要的就是場景,所謂場景,也就是滿足需求的用戶“界面”。一方面,從支付服務的個人消費者看,對于支付便利與安全、支付新奇體驗、支付服務于日常生活、支付拓展的金融服務等,都有不斷提升的新偏好,這就給支付創新帶來巨大藍海。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我國經濟社會對外開放程度不斷提升,居民跨境、海外交易行為更加頻繁,也使得跨境零售支付的“蛋糕”不斷增大。另一方面,在新興支付服務的創新方面,過去對于B端的企業需求普遍重視不夠,尤其是以支付為抓手,嵌入到企業的現金流管理、財務程序優化、賬務處理等,同樣具有不可忽視的生命力。
“支付+多層次服務”。對應于支付需求的演變,支付服務的供給同樣可以進行綜合配置與布局。一則,支付可以疊加大量增值金融服務,如財富管理、授信、供應鏈融資、T+0結算、消費金融等,余額寶等“寶寶”類產品在前幾年的火爆,其背后還是“支付+貨幣基金理財”的功能配置。二則,支付還可以作為通道與載體,嵌入到老百姓“衣食住行”的各類生活場景中,包括醫療、娛樂、旅游、交通等,都已經出現了“支付+”的創新嘗試。三則,涉及到公共服務、管理等領域,同樣可以拓展“支付+”,如在個人納稅申報方面,支付工具為識別身份和便利程序起到很大作用;再如在法院訴訟、資金劃撥等方面,已有支付企業與相關部門開展了合作。
“支付+生態圈建設”。美國學者詹姆士·穆爾1996年出版的《競爭的衰亡》一書,標志著競爭戰略理論的指導思想發生了重大突破。作者以生物學中的生態系統這一獨特的視角來描述當今市場中的企業活動,但又不同于將生物學的原理運用于商業研究的狹隘觀念。穆爾提出的“商業生態系統”強調共生發展,不同主體構成價值鏈、不同的鏈交織成價值網。支付作為整個經濟交易和金融活動的底層基礎設施,完全可以成為新型支付生態體系建設的重要“支點”。在此生態中,支付企業、銀行、非銀行金融機構、清算組織、移動運營商、軟硬件提供商、實體企業、公共部門、居民都能夠尋找更多的“共贏增值區域”。例如,相對于銀行來說,支付企業在處理電子支付的總金額方面并無優勢,但筆數卻數倍于銀行,其價值則體現為“小額鏈接”來“觸及用戶”,這也成為銀行與支付企業開展合作的重要基礎。
“支付+新技術+安全”。新技術將全面影響支付清算基礎設施,包括支付工具、交易模式、清結算流程、支付中介與組織、支付賬戶體系、監管政策等。大量支付創新有一些共同特征,即圍繞支付安全,利用各種網絡虛擬技術,開發各種擺脫傳統有形的身份、資金認證載體約束的新技術,讓支付變得更加安全、便捷和高效,讓支付不受外在載體和中介的約束,大大降低支付過程中的交易成本。當然,新技術使得支付便利與安全的“蹺蹺板”更難以把握。例如,近年來生物識別技術迅速發展,并應用到支付領域,其中尤其以人臉識別為代表——低成本、快速、大量地記錄、存儲和分析人臉圖像的能力正在快速提升。與此同時,虹膜識別、語音識別等技術日漸完善。在提升效率和改善用戶體驗的同時,也引發了各方對于支付安全、隱私保護等問題的關注和討論。
“支付+新載體”。應該說,零售支付載體已經從PC互聯網逐漸跨越到了移動互聯網時代。據We Are Social及Hootsuite進行的一項統計,2017年全球使用移動設備的用戶人數已突破50億人。以手機為核心的各類移動端的日益普及,也使得移動支付更加活躍。伴隨智能手環等其他“可穿戴移動設備”的興起,未來的支付可能會更加“科幻”、便利及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