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五
收藏這個行當是講究“緣分”的。
逾千年的古瓷珍玩,產于上千公里之外,隔千山萬水,于千年之后能與你走到一起,無疑是千年奇緣,是冥冥中的天作地和。
十多年前,我在福州市的一家古玩店里,第一次上手一枚南宋吉州窯木葉紋盞,怦然心動,愛不釋手,癡癡傾慕。但店家持為鎮店之寶,無意出讓,我試探性的詢價,老板遲疑半天,叫價六萬,而那時的行價應該只有四萬左右。我既不能奪人所愛,也不愿做冤大頭,也是緣分未到,便只能謙謙一笑,揮手告辭。
但誰知瀟灑外表的內心深處,卻連腸子都悔青了。那靈動的木葉紋盞,從此在心頭揮之不去。更無情的是三年之后,木葉紋盞行市大好,一漲再漲,竟然沖過六萬,還在一路走高。當時不愿做冤大頭的我,此后竟然在將近十年的時間里,沒有再遇上過一件誘人的木葉紋盞。真不知是老天爺不再給我機遇,還是在吊我的胃口?
靈動的木葉紋盞,始終攪得我在翻悔自責。
兩年前,我在南昌的古玩城結識了一位店主,他吉州窯老貨的路很寬。相處日久,覺得靠譜,便委托他幫忙留意一下木葉紋盞,他聽后木訥的點點頭,沒有生意人那種要天也許半個的熱情爽快。
搞收藏,圈子很重要。你這里踏破鐵鞋無覓處,他那邊得來全不費工夫。不久,他便遂我所愿,得到了一枚木葉紋盞。
這只盞釉面褐黑,胎質瑩潤,葉脈碩大,平整清晰,修足規整,刀法嫻熟;器型經典,開門見山。
第一次擁有如此可心的木葉紋盞,夜里也要偷著起來看看摸摸,品品相相。今年春節前,我到他在北京古玩城開的店里喝茶聊天,他搬出來新進的好東西,共同欣賞品鑒。最后,抖柜底時,竟然亮出來兩只木葉紋盞。
我凝神端詳了良久,品評道:都夠檔次。整器典型,主體葉脈完整、清晰無瑕,盞與葉大小比例適中。但其中一只大概是出土環境的問題,底釉不夠褐黑,比我先前得到的那只,品相欠完美,但亦屬難得。
最后抖出的“壓軸戲”那枚釉色紺黑,葉脈逼真明晰,葉梗垂懸,似有飄飄欲仙之意,增添了靜葉的動感,葉色金黃,底釉黑潤,色差明顯,更覺古樸深邃。比我先前的那只品相更佳。美中不足的是,未脫民窯工匠的粗率之風,底足切削不夠周正;不看屁股,亦無傷大雅;總體權衡,瑕不掩瑜,這枚品相尤佳。
這次茶敘,我本無買的意思。誰知可能是機緣巧合吧,緣分到了,是你的終歸要來。朋友的店面要先付明年的租金,回江西過年也得用錢,便一定要變現一件。面對一案的珍玩,我最傾心的就是這件木葉紋盞。同時,抵近年關,我的囊中也有些羞澀,這只目前應值十萬以上的木葉紋盞珍品,最后我僅以四萬元傾囊收之。
天道輪回,命中注定;十幾年前的抱憾,不經意在十幾年后消弭。只要隨遇而安,照樣明明白白地撿漏。
打道回府后,我將一雙木葉紋盞作對兒排列一處,細品慢賞、比對斟酌一番,像慈母打量孿生的兩個女兒,充溢著滿滿的美意。大女兒是木葉紋盞的標準器型,若斗茶應該更順手,可沙場奪冠、建功立業;小女兒是宋代最時尚的斗笠盞,有如林黛玉般的柔弱美,是大宋推崇的皇家經典審美取向,調教好了可以入宮為后。總之,兩全其美,優勢互補;各領風騷,缺一不可。
斟酌完優劣之后,我再將盞中注滿清水,用不同的方法繼續把玩、尋樂。明澈的澄液徐徐入盞,仿佛頃刻托浮起盞壁上的葉脈,葉紋似瞬間注入了生命一般,靈動而鮮活起來。木葉紋盞不再是靜止的畫面,而轉世為懸浮的活物幽靈,在水中潛蠕浮動。
觀賞木葉紋盞,一定要借助水之靈性。沒有鑒賞經驗的人一般會認為,注水后可能會影響清晰度,殊不知恰恰相反。就好比老花眼戴上了老花鏡,看似多隔了一層,但立馬就清晰、靈動,還有放大、通透效果。
折騰意盡,尤發帖記之:“宋代,一片已屆生命終結的枯葉,難舍紅塵,在風中掙扎飄蕩,無奈地擱淺在一枚茶盞的盞壁上;機緣巧合,這只茶盞未能如期入窯焙燒,靜待著落葉腐去葉面、凈化為葉脈,葉脈不舍地緊趴在釉面上,仿佛生根般的與釉層融合在一起;于是,土與火凝固了這千年的偶合,煅燒出了人類第一枚吉州木葉紋盞,茶道圣器自此誕生了。
夜幕深邃中爍金如織,葉脈金黃喻生命永恒,而底釉黝黑渾如宇宙。
宋人斗茶,生于禪宗,源于老莊,崇尚幽寂、素簡、古拙、荒原。木葉紋盞烘托出荒寒了無的心境,隱喻入生命輪回、永恒的讖禪,成就了古之茶道、茗戰的妙品佳器。
吾披閱了大量木葉紋盞的圖錄資料,似此盞這般底釉紺黑溫潤,葉脈金黃清晰,葉片展整適中的全品,十分稀有難得。遂收入囊中,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