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者的喜劇與殺手的悲劇

張寧

《我聘請了職業殺手》是芬蘭導演阿基·考里斯馬基的作品。影片講了一個要自殺的人雇傭職業殺手謀殺自己的故事，但最后的結局是自殺者活了下來，殺手卻自殺了……

事情是這樣的。英國某水務局改制，由國有變為私營企業，結果在這里勤勤懇懇工作了15年的小職員亨利被辭退。心灰意冷的他想到了自殺。然而一個落魄失意到極點的人，竟至連自殺都屢屢失敗。于是他只剩下一條死路，那就是買兇殺人，當然不是殺別人而是殺自己。

亨利找到殺手公司，付了酬金，然后回到租住的居室，等著職業殺手的到來。等的滋味大概比較難挨，于是他走進小街對面的酒吧。就在他喝了一杯酒之后，賣花女瑪格麗特進來賣花。在酒精的麻醉和刺激下，亨利竟然主動起身和瑪格麗特搭訕，問她的名字。嗯，接下來簡單說，兩人相愛了。亨利忽然意識到，他好像又不想死了。然而，殺手可是要履行合約的！

在時刻置身于被暗殺的危機中的同時，亨利又意外卷入一樁銀行搶劫案，成了通緝犯。幾經周折，亨利還是沒能逃出殺手的掌心，兩個人終于面對面了。此時，殺手卻咳嗽不停。然后緩緩抬起頭告訴亨利他得了癌癥，只有兩個星期的壽命了。亨利說很遺憾但是你贏了，開槍吧！殺手卻說了句“我是個失敗者”后，竟然舉槍自盡。

是什么原因讓一個冷酷無情的殺手在馬上要結束任務前反而先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只能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其實他活得比那個原本想自殺的人還慘。是的，這個殺手，離了婚，得了癌癥，還要供養妻女，得是落魄到什么地步才會讓已經兩鬢斑白的他從事了這樣一個沒有前途的職業！

對于殺手的絕望，影片早有鋪墊。他跟蹤瑪格麗特問她亨利的下落，瑪格麗特告訴他亨利不想死了。然而殺手給出了一句頗具哲思意味的回答：“死亡，是人類的命運。”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真正導致亨利起了自殺之心呢？在每天都有人失業的社會里，失業并不是致命的打擊。對于亨利來說，讓他喪失生活信念的是，除了這份干了15年的工作，他一無所有。人到中年，除了失去工作，他沒有家人，沒有朋友，甚至沒有自我。15年的時間已經把他變成了機械的工作機器，工作是他的一切。影片中處處表現著他的機械。他的通訊錄是空的，他在單位里一個人默默吃午飯，他沒去過樓下的酒吧，他沒有女朋友，他從頭到尾目光呆滯、表情麻木，說起話來像機器人，喜怒不形于色。

亨利被通緝時，女友說不如逃到國外去吧，他反問：“你想拋棄祖國嗎？”女孩的回答是：“勞動者沒有祖國。”這句話其實出自馬克思，其本意不言而喻。在這里卻反諷了亨利作為勞動者的異化——馬克思曾提出“人的異化”理論，指出人在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不自覺地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到勞動對象中去，進而失去自我成為對象的附屬物。何況，在影片中亨利本就不是英國人，而是一個被故鄉放逐的又無法融入新族群的異鄉人。

杜威說：“對環境的完全適應意味著死亡。”亨利那一屋子的滿頭白發的同事像小學生一樣等著吃飯的鈴聲，然后一邊吃飯一邊開著無聊的玩笑，樂此不疲，終老一世，這能算人生嗎？

賣花女的出現是亨利所處的那個冷漠世界的一縷陽光。愛情喚醒了亨利體內沉睡的人性，他才有了生的期待。愛情又講什么規則呢？那不過源于亨利酒后的一次放飛自我而已。在那個無情世界中，真正勇者其實是那個殺手。他把最后的賣命錢交給女兒，狠著心說“我很忙，別再來找我了”，然后在病魔侵襲下證明了自己的職業素養和操守，在亨利面前調轉槍口飲彈赴死——走向“人類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