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俠的黨費
—— 寫在建黨97周年之際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

黎 青/ 圖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唱起那動人的歌謠/爬上飛快的火車/像騎上奔馳的駿馬/車站和鐵道線上/是我們殺敵的好戰場/我們爬飛車那個搞機槍/闖火車那個炸橋梁/就像鋼刀插入敵胸膛/打得鬼子魂飛膽喪……”這首耳熟能詳的《鐵道游擊隊》電影插曲，從一位耄耋老人的手機里傳來時，我心頭一熱。這位老人就是劉知俠的夫人、82歲的劉真驊老師。劉真驊說，自從有了手機，振鈴的旋律就再也沒有變過。劉知俠去世27年來，她一直在不遺余力地宣傳知俠，被人們稱為“俠癡”。

今年是劉知俠誕辰100周年，我查閱他在戰爭年代發表在《大眾日報》上的戰地報道，對前輩產生了深深的敬仰之情。幸運的是，劉真驊老師還給我講述了劉知俠作為一名共產黨人的鮮為人知的事跡，其中，最讓我感慨的是劉知俠交黨費的故事。

《鐵道游擊隊》1954年初甫一面世，就在讀者中引起強烈反響，新書上柜不久便告罄，當年再版。劉知俠一舉成名。劉真驊說：“1955年工資改革，知俠由供給制改薪金制定級行政12級，還沒拿幾個月的薪金，就下來個文件：號召作家靠稿費自己養活自己。那時《鐵道游擊隊》正暢銷，黨內作家是知俠第一個提出：先由我來做試驗吧（因為黨外人士巴金先生已經率先執行了）。”

解放初期機關干部雖是供給制，但孩子、保姆都是公家負責供給。改薪金制后有的人家孩子多，保姆的費用由自己負擔，有的人難免經濟拮據，他們開始向劉知俠借錢。知俠也大方，專門有個存折給借錢的同志用，讓借錢的人自己去取，等寬裕了再還上。有個別的人看到跟知俠借錢很容易，就有一種不沾光就吃虧的感覺，“不借白不借”。有時候上月借10元還了，隔一天再借20元……如此這般惡性循環。劉真驊說：“直到1985年我們把家搬到青島，在整理圖書時還發現有×××的借款欠條，我拿給知俠看，他三下五除二地就撕掉了，只說了一句：算了。”

知俠靠自己的稿費挺過了9年，特別是三年困難時期。當時知俠有六個孩子，還有日漸衰老的父母，都需要開銷。1964年，知俠向組織提出：要求恢復工資制，并將剩余稿費3萬余元中的整數3萬元上交組織。因為從1955年薪金制以后又連續兩次工資改革，大部分行政人員都已提了兩三級以上了，組織部門很為難，知俠這個級別怎么定呢？這錢交給哪里呢？（當時沒有慈善機構、紅十字會等組織）知俠就說：戰爭年代命都交給黨了，現在還計較什么級別！還是按照1955年定的12級吧，錢就作為黨費上交3萬元，剩下的零頭補充生活。

劉真驊說：“從1955年定級到1991年去世，劉知俠一直都是12級。他是因公殉職（在會議上發言時倒下），應發撫恤費20個月，加上糧食補貼共計6120元（全部）。這里補充一點：上世紀50年代中期，在青島龍江路上有個資本家的小樓帶一個小院子想出手，要價人民幣5000元，托人找到知俠想讓他買下。我說這個事兒的意思是，上交的3萬元黨費在當時可以買6棟像樣的花園洋房。”

劉真驊與知俠相識相知相愛，共同生活了22年。知俠一直告誡劉真驊：黨費一定要親自交，而不能讓會計從工資里扣。知俠有個鐵打的規矩，不管收到多少稿費，一定要按10%上交黨組織。

劉真驊還透露了一個信息，“文革”期間，劉知俠被造反派打得死去活來，為了保命，他用刮臉刀將雙人床單割成條（不敢撕，門外有看守），把床單條綁到暖氣片上，由機關的三樓順下，因床單條不夠長（還差兩三米）他毅然跳下，把腳崴了，他跛著腳趁天色未明逃到《鐵道游擊隊》里芳林嫂的原型劉桂清家。劉桂清在戰爭年代掩護過八路軍，在動亂年代又伸出了溫暖的手。休養了半個多月后，知俠趁著月色騎一輛破自行車由濟南逃往肥城的一個農民家。期間，又偷偷騎自行車由肥城趕往泰安郵局寄了三個月的黨費（那時黨費每月1.5元）。當時他連自己的生活費都是問題，煙也戒了。

知俠為什么強調黨費要自己親自交？從工資里扣，別人替你交，是被動的，間接的；而親自交是心甘情愿的，是主動的，直接的。自己親自交，有一種莊嚴的儀式感，交的是黨費，其實交出的是自己滾燙的心，是一種承諾，一種責任，是對自己特殊身份的銘記與提醒。

交黨費，主動不主動，積極不積極，愿意不愿意，折射出的是黨性的強不強。在一些地區、一些部門、一些黨員之中，黨性意識不強，組織觀念淡薄，政治覺悟不高，交黨費不夠積極主動，老要人催交，把《中國共產黨章程》規定的“交”黨費變成了“收”黨費，把交黨費當成負擔，當成麻煩事兒，由“交”變“收”僅一字之差，折射出了對黨的態度。一些黨員，只看重自己的權利，而忽視了自己應盡的義務，甚至把交黨費當成一種經濟負擔，不惜瞞報拖報、一拖再拖，忘記了黨員的身份。

《中國共產黨章程》明確規定，向黨組織交納黨費，是作為共產黨員必須具備的基本條件，是黨員應盡的責任和義務。還規定，黨員如果沒有正當理由，連續六個月不參加黨的組織生活，或不交納黨費，或不做黨所分配的工作，就被認為是自行脫黨。交黨費不是兒戲，是很嚴肅、很莊重的事情，是紀律，是約束。

有些腐敗分子，之所以放縱了自己，就是沒有了約束，沒有了莊嚴和神圣，一步一步走向墮落。主動、定期、足額交納黨費確實是“小事”，但作風問題往往都是從一件件小事開始的，蛻化變質很有可能從不交納黨費開始。若連交黨費都嫌麻煩，又怎能主動感受群眾疾苦、把群眾的事縈系心頭？黨費“小事”，考量的是黨性“大事”。

小事，日積月累，就成為習慣，良好的習慣，凝結為良好的作風。通過采訪知俠事跡，我對黨費有了更深的理解。交不交黨費、以什么方式交黨費、以什么態度交黨費，像一面鏡子，映照著共產黨員對黨情懷的高低、堅守信仰的深淺、革命境界的大小。

加入一個組織，最重要的是在精神信仰上與這個組織相契合。加入中國共產黨，當然要有對中國共產黨的深厚感情、詳細了解黨的歷史與現實，從心底里認同黨的章程。入黨就是追求內心最純潔的信仰。自覺、按時、足額交納黨費，考驗的是黨性和初心。

從劉知俠這位老共產黨員身上，我學到了很多。知俠不僅寫出了《鐵道游擊隊》《紅嫂》等紅色經典，而且是一名優秀的共產黨員。劉真驊說，1991年9月3日，青島市政協召開老干部國際形勢座談會，劉知俠發言時，對“蘇東劇變”局勢憂心如焚，慷慨陳詞，他去拿杯子，拿了兩把沒拿著，有位老同志說，知俠你別這么激動，咱們還有群眾哪！劉知俠說：“對！群眾！群眾……”就這樣突發腦溢血，倒在了講臺上。

在紀念建黨97周年之際，重提交納黨費，不是小題大做，有著重要的現實針對性。讓交黨費成為黨員的自覺行動，讓黨員在交黨費中強化黨員意識和銘記黨員身份，進而做到時刻心中有黨，在黨愛黨、在黨言黨、在黨憂黨、在黨為黨、在黨護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