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是只白鴿子

徐玉娟

提一盞紅燈籠去田野走走

公雞打鳴時，提著一盞紅燈籠

從地平線上，緩緩往我窗口送

我用一桿竹子

伸出窗口，準備掛住它——

那輪紅紅的太陽

元宵節晚上

我要提著它，去田野走走

老人說，紅燈籠走過的地方

莊稼不會生蟲子

如果，你提著

這盞紅燈籠，來我心田走走

我也不會心生悲涼

如果你也在它們中間

不知是晨曦孵出了鳥鳴

還是鳥鳴銜來了晨曦

我是被晨曦和鳥鳴一起喚醒的

它們在窗簾上走動，有細微的溫暖

它們熱切的耳語和歌唱，把快樂從一棵樹

傳到另一棵樹，整片林子都動了起來。

而我此時，也像一棵樹

在思緒的枝椏間，藏著明亮的事物

如果，你也在它們中間

我就飛起來，像那片林子

后來

不論出處，英雄和平民

在一張紙上

談論刀鋒和劍法

手指若閃電

它在天空劃開的金線

只有雷聲能懂

雨水，是后來的事情

江湖

魚兒用鰭和尾巴

丈量一片水的深淺

雄鷹用翅膀

寫下天地的遼闊

蝴蝶的輕盈

舒展春的柔情

英雄的刀劍

把江湖提上馬背

月亮滑下井底

又爬出井口

它諳知

一口井的幽深和寂寥

酒水敲定江山

留給黑夜

一個搖晃的背影

一次溫暖的回眸

懸掛一季相思的雨簾

為了一雙繡花鞋的

潔凈，我赤足行走在

蒼茫的大地

船夫的撐桿

沾著水底的淤泥

我們的筆尖蘸著

墨水，在一張空白的紙上

擺渡又一個江湖

醉酒

喜歡喝酒的人

喝酒就要喝醉

醉時只說一句話

“我沒醉，清醒著呢”

醉后只做一件事

在這搖晃的塵世，努力把身子站穩

恰好的時辰

小粥仙門外地面上

一位老人

盤腿坐著，頭發花白

他有節奏地敲著一只破碗

我投了幾個硬幣

他抱緊雙臂時

我遞給他兩個饅頭

閉目靜坐

一束陽光跳到他跟前

他雙掌合上拜謝時

頭頂上，似有佛光

雕刻者

一段失去故鄉的木頭

獲取了深刻的線條

重新找回流水，森林和群山

它們不停地起伏和喧嘩

一段木頭，仿佛重生

一個雕刻者，手握一把刻刀

精雕細啄

一段朽木，重新打開生命

如果，我是一位雕刻者

多想，把你雕成一座山

讓山泉拽著你日夜歌唱

讓樹林收留走失的腳步

如果，你是一位雕刻者

把我刻成一彎新月吧

掛在你窗口，靜靜地

看著你，不說話

月圓的時候，把我放下來

沖向柵欄門口的羊

潔白 溫順，一根繩子拴住了

我的一生。我低頭吃草

也仰頭呼喚。等待和目送

是我的命運

輕風浩蕩，我試圖掙脫繩子

痛痛快快地吹一吹。

陽光滴下飽滿的汁液

多少次，我奮力沖向柵欄的門口

又被一根繩子拉了回來

我只好做夢，夢里

大朵大朵的白云鋪滿草原

白云馱著我，到處游蕩

草原帶著我，一路狂奔

騰起或落下，一樣遼闊無邊啊

有一天，柵欄的門開了

我，欣喜若狂。

當你把我趕上臺秤，談斤論兩

并和一個陌生人討價還價

陽光下的美麗泡沫，停止了飛舞

你舉著陌生人遞過來的紅色紙幣

一張一張，在陽光下照著

多像一把把血淋淋的刀啊

我垂下了頭。又深情回望

我曾經，多少次，想沖出去的

那道柵欄

梵音

群山泡在晨光中洗澡

蘭花涌到河邊照鏡子

牽牛花翻過籬笆

熱情招呼異鄉人

樹葉振動小翅膀

想飛起來，探個究竟

飛鳥添上一筆素描

我在時光的低音部

等你和音

監控

相向而立，貓頭鷹的眼睛

盤算春天的獵物

剝開陽光，捆綁瘦小的影子

將黑刺進一朵花的暗香

學會隱身術

讓每一次襲擊落入荒蕪

讓所有的敲打失去回聲

還想告訴你，我的身體里

藏著一百只蝴蝶和百靈鳥

這是你無法偷窺的秘密

大寒

西北風，在石頭上磨刀

一陣又一陣

而你，是風的制造者

迎面刮來，有凌厲的聲勢

這么多年，我被掏空的信仰

和追求，多像地面的坑洼部分

灌滿風聲和雨雪

我用超過常人

二十次的心跳，向你追問

我是否，曾打翻過

你夜行時

提著的油燈

除塵

年底，在我的家鄉

有個習俗，家家戶戶都要

除塵，我家的除塵

從一張書櫥開始

我把書

一本一本用心擦

若不小心

打開其中的一本

泛黃的記憶掉落一地

我趕緊合上，又去擦書柜的

邊邊角角

用力擦，反復擦，似乎

用力了，就能擦去

過去的慌亂和孤獨

似乎，越擦，年味越濃

似乎，越擦，生活越明媚

又仿佛，我能把發黃的書頁

擦出一片藍色的天空

上面，繡著一朵

潔白的云

五谷雜糧

掰著手指數，數你的五個兄弟姐妹

從黃河流域數到長江流域

從泥土下的沉默數到陽光下的燦爛

直到你在風中掛上沉甸甸的心事

直到你拋卻風雨情愁，跑進

尋常人家，生起人間煙火

當鬼魅的霓虹涂改了城市的顏色

當我們吃著香噴噴的菜肴，卻惴惴不安

你質樸的妝容喚醒鄉情

用手心給你一個溫暖的巢穴

你賜我四季的靜好安然

靠近你，卸下薄妝，一紙水墨訴平生

捧著你，走過清晨和黃昏

細碎的光陰從指縫漏落

悉悉索索，像一串長長的警語

星星

五點三十

汽車行駛在蘇通大橋上

遠處，江對岸

萬盞燈火

風一吹，它們眨一下眼睛

是不是，星星在天上

掛了一夜，累了

落到了人間

它們以微弱的光

捧出忠貞和執著，向趕早路的人

報以問候和溫暖

告訴我們，只要往前駛

至少能抓住一顆星辰

偷窺

我把春簾拉下

躲在簾后看蝴蝶紛飛

風吹過時

果實掉了下來

我想變得很輕

我想

變得很輕，輕如一片蓮葉

一朵水花就能把我托起

我想

變得很輕，輕如一顆露珠

住進睡蓮的蕊里

我想

變得很輕，輕如一抹云彩

在你不經意留下的

叮嚀上，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