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范跨境并購的洗錢風險

文/姚影 編輯/王莉

銀行在辦理跨境人民幣資金池、結售匯、跨境并購融資等業務時，不僅要加強對洗錢風險特征的識別，還應采取多種手段，有效防范洗錢風險。

隨著經濟金融全球化進程的加快，為契合產業轉型升級的需要，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通過收購海外公司，提升參與國際市場競爭的綜合實力。根據湯森路透的統計，2017年中國跨境并購交易數量達866宗、交易金額為1419億美元。中國已成為全球跨境并購中最大的收購國。中國企業在跨境并購中也呈現出新的特點，特別是并購主體中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民營企業，民營上市公司通過“走出去”并購海外優質資產的交易數量占比大幅攀升。目前，我國資本項目外匯管理采取審批、備案或登記制度，監管體系較為完善，但在資金跨境流動中仍潛藏著一些洗錢、恐怖融資、逃稅等非法資金流動，對我國正常的金融、稅收秩序，乃至宏觀經濟環境，均造成了不利影響。因此，有效識別跨境并購交易的洗錢風險并做到全面監測和有效監管，對于維護國家金融安全十分重要。

案例解析

一般來說，跨境并購交易金額較大，多數采用現金支付，一些非法機構會利用跨境資金監管的薄弱渠道或包裝成跨境并購交易來達到洗錢的目的。下面結合案例說明跨境并購交易中的洗錢模式。

A公司為境內某新材料生產企業，B公司、C公司分別為A公司在開曼群島、英屬維爾京群島設立的全資子公司。B公司為境外原材料采購中心，向A公司提供原材料。C公司為產業鏈下游企業，A公司50%產品出口銷售給C公司。C公司與A公司之間應收賬款較少，多數以現金交易。為了資金周轉需要，A公司有意出售其持有的B公司100%股權。但財務數據顯示，B公司注冊資本僅3000萬元人民幣，銷售收入1.5億元人民幣，凈利潤為負，尚處于虧損狀態。從并購視角看，B公司盈利能力較差，估值不會過高。但出人意料的是，D公司作為單一LP投資的私募股權基金，以3000萬美元（以匯率6.3∶1計算，折合人民幣1.89億元）溢價并購B公司的股權，并購對價超過B公司注冊資本的5倍。經核查，D公司與A公司存在隱蔽型關聯關系，該并購交易存在明暗合同問題，不排除溢價并購中存在非法資金利用并購估值定價機制不健全而乘機將資金換匯外逃的問題。同時，A公司通過在開曼、英屬維爾京等多個避稅地注冊多個殼公司，形成層層交錯的控股關系，開展關聯交易，實現資金流動并漂白。（該并購交易結構如附圖所示）

D公司收購B公司的跨境并購交易結構

在上述案例中，標的公司估值是整個并購交易的核心。在采取競標流程的跨境并購交易中，如果賣方估值遠超過市場公允價格，而買方仍然愿意以全現金對價、無銀行融資的方式支付，其中就可能隱藏著洗錢風險。此外，通過設計復雜的交易結構，借道避稅天堂等方式繞開ODI審查，也是洗錢的一種途徑。避稅天堂通過低稅率或零稅率手段并輔以寬松的監管等方式，吸引了外來資金的國家和地區。這些國家和地區往往建立了嚴格的銀行保密制度，使得外來資金不透明。

風險特征

一般認為，跨境并購洗錢的渠道包括現金走私、替代性匯款、經常項目下交易、資本項目下投資、信用卡套現、離岸金融中心、海外直接收受以及通過在境外的特定關系人轉移資金等幾種模式。其中，跨境并購交易是不法機構通過資本項目下投資達到洗錢目的的一種重要方式。如果跨境并購交易存在以下一種或幾種特征，銀行則有必要進行詳盡的反洗錢盡職調查。

一是虛構跨境并購背景。跨境并購對保密性的要求很高，且通常采取全現金交割方式，這成為非法機構借道隱藏資金真實來源和最終控制人的保護傘。同時，跨境并購交易速度較快，便于非法資金快速流動，而且存在抬高估值、暗箱操作等現象，不排除黑錢利用低買高賣、構建并購交易、支付并購傭金等方式，漂白資金的可能性。

二是并購標的估值明顯失真。在我國，股權收購的定價和評估機制模糊，缺乏客觀、合理的評估標準，跨境溢價并購存有較大的操作空間，并購對價支付中通過實際交易價格遠高于其權益凈值的方式即能夠將大量資金引入境內或引出境外，容易成為大額黑錢披著合法外衣乘機而入的渠道。

三是跨境并購交易結構過于復雜，在避稅中間國嵌套多層結構。利用離岸金融中心向境外轉移資產的模式就經常被利用，操作模式分為兩步：首先是在離岸中心設立境外皮包公司、信箱公司等，其次境內的公司高價向這些境外空殼公司購買原材料、設備等，以很低的價格向這些公司出售貨物，或者是國內出口企業將貨物賣給空殼公司，形成大量應收帳款。在將資產轉移至境外后，再另外注冊匿名的離岸公司，用少量資金對原有的境內企業實施并購，將“偷盜”行徑抹凈。

四是并購回收現金能力強的境外標的公司。通過跨境并購交易進行洗錢的案例有個共同特點，就是并購標的回收現金的能力相對來說比較強，比如貿易公司、體育俱樂部、酒店等。如果企業或者某個領域能夠經常和現金打交道，涉嫌洗錢的可能性比較大，不排除收購這些境外資產是為了洗錢或轉移資產。從近些年的實際情況看，確有一些企業高頻、大額收購境外房地產、酒店、影城、娛樂業、體育俱樂部等回收現金能力較強的標的公司，這些非理性的對外投資行為或多或少都有洗錢、轉移資產的嫌疑。

上述提到的風險特征，為有效識別跨境并購交易中的洗錢風險提供了理論依據。

防范措施

銀行在辦理跨境人民幣資金池、結售匯、跨境并購融資等業務時，不僅要加強對洗錢風險特征的識別，還應采取多種手段有效防范洗錢風險。

首先，銀行應確保跨境并購業務審批手續齊備。跨境并購投資主體應取得發改委、商務部等主管境外投資部門的審核，以及外匯管理部門的批準。發改委是境外投資審核的關鍵部門，境內并購方直接開展的跨境并購項目在實施前需經過發改委核準或備案同意；對于境內非金融機構開展的跨境并購，還需報送商務部門進行核準或備案。屬于核準、備案管理范圍的跨境并購項目，境內并購方在未取得有效核準文件或備案通知書之前，無法辦理外匯管理相關手續，銀行也不能辦理相關資金結算和融資業務。

其次，應加強對主體資格、并購交易背景和資金用途真實合規性的審核。應重點審核跨境并購投資主體的設立是否符合境外投資的管理規定，核實并購資金是否應用于并購方在境外支付并購交易價款及相關費用，防止并購方用并購資金支持并購業務以外的任何交易，更不允許其構造交易背景進行套利或其他形式的投機性交易。此外，在為客戶辦理境外直接投資登記和資金匯出手續時，除要求客戶向銀行提交相關審核材料外，還應要求其提供投資資金來源與資金用途的情況說明，以及董事會決議、合同或其他真實性證明材料。

第三，強化大額交易和可疑交易報告管理制度。銀行應根據相關規定，對當日單筆或累計交易（包括現金繳存、現金支取、現金結售匯、現鈔兌換、現金匯款、現金票據解付及其他形式的現金收支）達人民幣5萬元以上，外幣等值1萬美元以上的，向監管部門報備。同時，銀行應自主建立健全交易監測標準，加強相關系統建設，切實提高大額交易和可疑交易報告工作的有效性，積極履行反洗錢監管義務。針對中國企業對外投資并購所涉及的跨境大額轉賬現金交易，銀行應要求企業出示詳盡的投資收購合同等相關材料。對于在自貿區設立的自由貿易賬戶（即FT賬戶），銀行也應了解該企業的業務模式、投資證書等，在盡職調查三大操作原則的基礎上，對跨境資金流動進行反洗錢核查。任何無法證明資金來源合法、或難以證實資金出海實際用途的跨境大額現金轉賬交易，都應從嚴審查。

第四，銀行在為國內企業辦理跨境并購融資時，應審慎介入周期性行業及跨行業境外并購項目，要綜合考慮并購方的資信狀況、經營管理能力、財務穩健性、自籌資本金充足情況，以及并購標的的市場前景、未來盈利、國別風險、并購協同效應等因素，充分考慮并購過程中的交易操作風險和業務整合風險。此外，在支持中國企業“走出去”時，銀行還應在信用風險、國別風險、合規風險等方面加強管理，提高自身的跨境金融服務能力。

政策建議

經過多年發展，我國反洗錢監管基本實現了對銀行業、證券業、保險業、非銀行支付機構等金融領域的全覆蓋，金融體系反洗錢工作在識別和協助打擊洗錢方面成效顯著。但洗錢手法的不斷變化和“創新”，也給我國的反洗錢工作提出了更加嚴峻的挑戰，需要社會各方協力，進一步提升反洗錢監管的水平。

一是創新監管模式、完善監管手段。隨著洗錢等非法資金活動的不斷演變，反洗錢監管工作必須適應新形勢，不斷擴大監管范圍、創新監管模式、完善監管手段、堵塞監管漏洞。要強化法人監管措施，優化監管政策傳導機制，突出反洗錢義務機構法人總部的重要作用。在法人總部層面，要強化董事、監事、高級管理層的反洗錢履職責任，督促反洗錢義務機構加強自我管理、自主管理，建立對新產品、新業務的洗錢風險評估機制，根據風險水平采取有效的防控措施。

二是加強監管部門與金融機構之間的協調配合。要進一步發揮金融監管部門的作用，強化對金融機構準入環節的合法性審查，加強反洗錢的日常合規監管，在行業監管規則中嵌入反洗錢相關要求，構建涵蓋事前、事中和事后的完整監管鏈條。要持續開展預防、打擊利用離岸公司和地下錢莊轉移贓款的專項行動。監管部門與金融機構之間要統籌協調、相互配合，聯手對洗錢犯罪活動開展集約、深度、全鏈條打擊。

三是加強反洗錢監測分析工作。要完善反洗錢調查工作流程、優化調查手段，加強洗錢類型分析和風險提示，不斷完善各類資金交易監測分析模型。同時，要加強相關執法機關之間的溝通協調，進一步完善可疑交易線索合作機制，建立順暢的情報信息雙向共享渠道。要加強情報會商，建立信息反饋機制，根據線索的使用反饋情況進一步優化反洗錢監測和調查的方法和技術。要依法加強對洗錢和恐怖融資犯罪的偵查、起訴和判決，加大對各類犯罪資產、收益和工具沒收的力度。

四是健全反洗錢數據信息共享機制。具體包括：探索研究反洗錢數據信息共享標準，明確各部門向反洗錢部門提供數據的責任和使用反洗錢相關數據的權限；建立相關部門間安全電子化線路，加強數據收集、保存和使用過程中的保密管理和技術防范措施；拓展反洗錢監測分析數據信息來源，同時依法加強反洗錢監測數據對宏觀管理、行政執法、反洗錢監管調查等工作的支持；建立反洗錢工作統計指標體系，形成統計信息匯總、分析和使用機制。

五是加強合規文化建設。中國企業和金融機構在加快“走出去”步伐的同時，需要嚴格遵守各國反洗錢法律和國際標準。部分發達國家三反工作起步較早，法律制度各有不同，個別國家監管處罰力度較大，近年來已有多家跨國銀行因違反所在國有關法律受到巨額處罰。中資金融機構作為國際金融市場的后來者，應當引以為戒，高度重視對洗錢、恐怖融資、逃稅風險的控制和合規工作，堅持依法合規經營，全面加強合規文化建設，堅決守住反洗錢風險防范的底線。

跨境反洗錢監管是一項重要的國家職責，在遏制和打擊經濟犯罪，維護經濟金融秩序和社會安全穩定等方面，具有特殊的戰略地位。同時，積極承擔國際反洗錢義務，也是我國作為負責人大國義不容辭的責任。在跨境并購活動中，社會各方主體應做好洗錢風險防范，遏制違法違規行為，以有效維護國家金融安全和外匯管理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