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彥
事情的發展并不依人們的善良意愿為轉移,中美貿易戰已難以避免。2018年6月15日,美國白宮宣布對從中國進口的、含重要工業技術的1102種、價值500億美元的商品征收25%的關稅, 其中340億美元商品關稅將于7月6日生效。中國隨即做出回擊, 于次日宣布對美國出口至中國的695項約500億美元的商品加征25%的關稅。以強硬好斗形象示人的美國總統特朗普祭出大招, 6月19日聲稱追加對從中國進口的2000億美元商品征收10%的關稅,中美貿易戰有升級之勢,短期看似乎難以避免。
在全球化的今天,保持正常的國際貿易關系對于雙方來說都是一種雙贏。中美互為對方第一大貿易伙伴,同時中國還是美國最大的國債買家,但為何中美貿易談判久談不決呢?
首先,美國拋開WTO的多邊貿易關系框架和爭端解決機制,推行所謂的雙邊對等貿易談判,增加了中美貿易談判的難度和不確定性。反建制的特朗普擔任美國總統以來,高舉美國優先的大旗,無所顧忌地打破現有的國際經濟秩序,先后退出了《巴黎氣候協定》、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六方伊核協定等,現在與主要貿易伙伴掀起貿易摩擦,試圖用雙邊貿易協定代替現有的WTO貿易規則及多邊協議,在一定程度上世貿組織的規制與機制已經被美國束之高閣。因此,在缺乏立場中立的機構參與和透明確定規則遵循的情況下,僅憑中美利害關系,雙方進行貿易爭端的談判,很難達成雙方滿意的雙邊協定。
其次,美國公開提出的減少2000億美元貿易逆差和停止對高新技術領域進行補貼的談判條件超出了中方的底線,也不符合全球自由貿易的準則,使雙方無法達成協議。貿易順差方面,數據顯示,2017年中國對美國貿易順差為2780億美元,對美國進口額為1552億美元,出口額為4332億美元。按美方的訴求,在兩年內中國減少2000億美元順差,在出口金額不變的情況下,中國需要增加進口高達2000億美元,在美國沒有取消對中國高科技及武器禁售的情況下,僅靠對能源和農產品的進口增加無法實現;但如果中國主動減少對美國的出口,則對中美雙方都會帶來損害。高新技術領域補貼方面,美國直指“中國制造2025”,后者是指中國政府實施制造強國戰略第一個十年行動綱領,涉及新一代信息技術、新能源汽車等十大新興產業。盡管中國政府正主動削減對新能源汽車和光伏產業的補貼,但產業政策屬于一國內政,中方不可能進行妥協。因此,盡管中方主動降低進口汽車關稅,承諾增加對美國農產品和能源的進口,但仍沒能達成令雙方滿意的貿易協定。
最后,中美意識形態和社會制度的差異使美國正調整對華經濟貿易戰略,意識形態的剛性使雙方信任度受限,達成貿易協定的難度加大。雖然美國此次貿易談判并沒涉及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但美國對中國崛起的不安和對中國市場經濟國家地位的不認可,才是中美貿易摩擦的深層次根源。盡管冷戰時代已經結束, 美國、歐盟、加拿大、日本、韓國形成的同盟依然存在,而受美國等西方國家經濟制裁的俄羅斯、伊朗、朝鮮、委內瑞拉等國與美國主要分歧在于意識形態,中國恰好與后者關系密切。因此, 中美貿易摩擦可能是美國鷹派試圖遏制中國的戰略選擇。由于意識形態的剛性難以撼動,因而短期中美貿易談判難以達成滿意協議在預料之中。
距離2018年7月6日已經時日不多,我們不應對中美短期達成雙邊協議抱有幻想。假如中美貿易戰開啟(美國與歐盟的貿易戰已經開始),筆者認為,美國并不能像癱瘓中興通訊那樣重創中國經濟,也不像特朗普所說的那樣勝券在握,極可能是兩敗俱傷。
剔除加大貿易和修正轉口貿易偏差后,中美貿易的不平衡并沒有像統計數據那么大。中國海關數據顯示,2017年中國對美國的出口額為4331億美元,中國從美國的進口金額為1552億美元, 中國對美國貿易順差為2779億美元。美方的數據則表明,2017 年美國對中國的出口金額僅為1304億美元,對中國的進口金額則高達5056億美元,美國對中國的貿易逆差高達3752億美元。但是,現行的貿易統計并沒有對產業鏈進行區分。據估計,中國出口美國的商品中高達57%是加工貿易,即美國公司在華投資生產的產品,比如美國蘋果公司的手機由富士康代工后發往美國,被列入中國對美國的出口。此外,美國在計算經香港轉口貿易上存在“雙重標準”,少算美國出口中國的數額,多算中國出口美國的數額。如果剔除加工貿易,并對轉口貿易偏差進行修正,中美貿易不平衡就不再那么嚴重。諾亞研究對2017年中美貿易數據進行了以上調整,發現中國對美國出口金額約在2000億~3000億美元,美國對中國出口金額約在2400億美元,中國對美國的真實貿易順差約600億美元。美國對此心知肚明,因而特朗普的對4000億美元進口商品征收10%的關稅更多是一種虛張聲勢,是一種談判策略,是一種心理戰。如果真的對進口中國的4000億美元商品征稅,那絕大多數關稅將落到美國公司頭上,比如庫克最近就對蘋果手機是否免征關稅很焦慮。
即使中美貿易戰升級,如果局限于關稅戰,對中國經濟造成的損害在可承受范圍之內。加征關稅對一國進出口額的影響在匯率不變的條件下主要受進出口商品的需求彈性決定。研究發現,我國進口需求彈性平均為1.03,即進口商品價格上漲1個百分點,我國對進口商品的需求量也減少1個百分點;而我國出口需求彈性平均為1.48,即如果我國出口商品價格每上升1個百分點,國外市場的需求量會減少1.48個百分點。也就是說,我國出口商品的需求彈性明顯大于進口商品的彈性,當中美對從對方出口的商品(目前為340億美元)各加征25%的關稅時,中國對來自美國的商品需求將減少85億美元,但美國對來自中國的商品需求則會減少126億美元,由此導致中國對美國的貿易順差減少。如果美國對4000億美元的中國出口商品征收10%的關稅,中國對美國的出口金額將減少約600億美元。與此同時,如果中國對美國出口中國的1500億美元商品加征10%的關稅,美國對中國的出口將減少150億美元,中國對美國的貿易順差將減少約450億元, 將使中國經濟增速放緩0.55%。因此,貿易戰對中國經濟的沖擊在可承受范圍之內,但無法實現中美貿易的平衡。
中美貿易戰不同于昔日的美日、美德貿易戰,前者有升級為美國對中國經濟制裁的風險,這才是市場最大的擔憂。中美貿易戰開啟之前,2018年4月16日,美國對中國的高科技公司中興通訊發出出口權限禁令,使中興通訊因無法獲得必須的芯片和軟件而陷入癱瘓,股票被迫停牌?,F在一些機構將中美貿易戰與三十年前的美日、美德貿易戰進行比較,分析中美貿易戰的前景。我們承認以史為鑒的價值,但上世紀八十年代美日、美德都是同盟國,都只是利益之爭,而今天的中美存在意識形態的分歧。美國鷹派已經揚言要遏制中國,遏制“中國制造2025”,尤其是在中國國際伙伴俄羅斯、朝鮮、委內瑞拉、伊朗均已遭到美國經濟制裁的今天,中國應當防范被制裁的政治風險。至于如何防范,則需要政治智慧與藝術。
央行和銀保監會目前正堅定地推行“去杠桿”和“嚴監管” 的政策,目的在于防范系統性風險。但在中國,融資結構依然依賴銀行體系、經濟增長還是取決于投資增長的當下,大幅壓縮銀行的表外業務,已經導致銀行資產規模的收縮和社會融資總量的過快下降,債券市場違約率上升。在此不利的情況下,中美貿易戰爆發,中國經濟增速將進一步放緩,增加了銀行業的經營風險。銀行業該如何應對宏觀環境的變化,筆者提出如下幾點建議。
第一,加大對依賴美國市場的外向型企業業務的風險管控, 降低這類企業信貸的集中度,但可拓展面對非美市場的外向型企業的業務。由于中美貿易戰的爆發可能性正在上升,那些主要出口美國市場的企業產品有被加征關稅的風險,有可能導致這些企業業績惡化、現金流減少、償還債務能力下降、信貸風險上升。但中美貿易的惡化,推動企業轉向政策風險較低的日本、歐盟等發達國家市場。因此,銀行業可拓展對主要出口非美國市場的外向型企業的金融業務,幫助企業規避貿易戰的風險,實現業務的低風險增長。
第二,順應貨幣政策轉向穩健中性的大趨勢,降低對長期高成本負債的依賴,加大利率風險的管理。中國目前推行的去杠桿和嚴監管的金融政策實際上是中性偏緊,但中美貿易戰已經使中國的國際經濟環境有惡化的風險。為應對國際環境變化的沖擊, 中國貨幣政策有轉向的客觀需求。截至目前,央行已三次定向降準,意味著未來市場中長期利率有下行的趨勢。為此,銀行應控制中長期高利率的協議存款規模,避免資產收益下降而出現收益與成本的倒掛。
第三,中美貿易戰的風險與美元加息的雙重影響使人民幣匯率波動加大,銀行業應加大匯率風險管理。目前,中國實施的盯住一籃子的有管理的浮動匯率,且宏觀經濟基本面穩定,理論上講人民幣幣值將保持穩定。但市場定價常常偏離均衡價格,甚至會持續較長時間。美元加息使人民幣與美元的息差收窄,貿易戰使投資者預期中國的貿易順差可能減少,受此影響人民幣兌美元匯率最近連續貶值,盡管此趨勢并不具有持續性,但人民幣兌美元匯率波動幅度加大在未來是大概率事件。因此,建議持有較大頭寸美元資產或負債的銀行加大匯率風險管理力度,使匯率風險保持在銀行可承受范圍之內。
(作者系對外經濟貿易大學金融學研究員,任職于中國民生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