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俏梅
這是一個做了二百多年的夢。二百多年前的一磚一瓦,是怎樣丟失在時光的深處?對此,我們是否還有記憶?要知道,每塊磚每片瓦都是飽含著悲喜的;要知道,因為記憶,我們可以找到先人的身影,和那些身影朝著的方向。
那個方向就是今天,是先人們夢想的今天。所以我們要說的不僅僅是幾幢老建筑,而是與這些老建筑相伴的生活,一些已經成為故事的生活。因為我們的今天,是那些故事的繼續。
望著文廟和魁星閣的老照片,我們不能不被帶入那久遠的年代。從前的齊齊哈爾也叫卜奎,是黑龍江將軍衙門所在地,后來設省,便成為了省城。在清代,一個邊疆的省城,與城市這樣的概念沒有太多的關聯,它更像是一個比較大的軍事要塞。
文廟和魁星樓一定是為了夢想而建造的。在一百五十多年前,在東北這個叫卜奎的地方,在一片青磚灰瓦間,文廟聳立起來了;在八十多年前,在文廟的近旁,魁星樓也聳立起來了。它們,毫無疑問地象征著一種期望的高度。
我們的筆觸從文廟和魁星樓出發,便決定了一個話題的走向。從前,卜奎多的是荒原野渡,少的是朗朗書聲,遠遠走來的歷史在這片荒原上遇到了兩個字——教育。教育望著這絕地邊城感到了沉重,這絕地邊城望著教育卻充滿了深情。
所謂文廟就是孔廟,古人建造文廟是為了祭祀孔子,倡導教化,勸人向學。八百多年前,民間開始祀奉魁星,魁星是北斗七星中的一顆,古人認為它主宰文運。所以那時建造的魁星樓,大多鄰近文廟或書院,以便于書生們前往,以便于祭祀活動。
與關內、江南城鄉相比,齊齊哈爾擁有文廟的歷史太短暫了。到了清代中葉,開發不久的齊齊哈爾城還沒有文廟,沒有書院,更沒有魁星樓,當時一個叫西清的文人,寫了一本《黑龍江外紀》,其中就提到了這件事情,書中說:“社稷、孔子,遍天下皆得祀,黑龍江一省獨無,此為缺典?!蔽髑迨羌螒c十一年(1806年)從北京來齊齊哈爾的,任黑龍江將軍衙門銀庫主事,兼任義學教督。
說到這缺憾產生的原因,其實也很簡單。東北是清王朝的發祥地,歷來有“崇武輕文”之風,滿人入關后對東北實行封禁政策,使得東北一直處在原始蒙昧狀態。但是社會總是要進步的,即使某一民族不情愿改變固有的社會形態,外族的政治、軍事、經濟和文化影響,也會促使他改變。
就是在這樣的影響下,1691年清政府建齊齊哈爾城,建城后,人口逐漸增加,社會發展所帶來的各種問題和需求也隨之增加了。
清嘉慶元年,即1796年,第35任黑龍江將軍永琨深深感到,文化的缺乏給黑龍江社會生活帶來了諸多弊端,他決計興辦教育,啟蒙邊疆軍民。于是,他遴選了二十位八旗子弟,請流人龔光躦教授他們漢文,當時人們稱之為漢官學,因為是免費教育,與關內、南方的義學就很相似了,或者可以認為這就是齊齊哈爾義學的雛形。
齊齊哈爾水師營官員果德興被永琨任命為學長,管理官學的日常事務,監督學生們的學習。永琨也經常蒞臨官學,檢查學生們的學習情況。他喜歡聽學生們朗朗的讀書聲,每當這時,他的心里仿佛就有了世道清平、治下昌盛的滿足感。遺憾的是,永琨離任后,學長被裁撤,學生們也相繼輟學,沒有多久官學就停辦了。
為了彌補這一缺憾,到了咸豐元年,即1850年,黑龍江省城齊齊哈爾終于建了座文廟,它位于舊磚城東南角,雖然不及北京的國子監、南京的夫子廟宏大氣派,但有古樹掩映,氛圍也頗為清幽。
卜奎城跟隨著時間的腳步,走到了光緒八年(1882年),這時,人口越來越多,教育問題也越來越突顯。齊齊哈爾水師營總管馬海昌給第63任黑龍江將軍定安與齊齊哈爾副都統祿彭寫了一份報告,又提起了開設義學的事情。從果德興到馬海昌,時間的腳步跨過了近百年,水師營的官員始終沒有忘記興學,這也算是邊城卜奎的一件幸事了。順便說明一下,當時的卜奎軍政一體,所以辦學這類事情軍事將領也是要管的。馬海昌在報告中說:“黑龍江省一向沒有義學、書院,自建城二百多年來,文風不振。我們地處邊疆,沒有名師,衙門又沒有多少錢,以致我們黑龍江省沒有幾個秀才、舉人,每年能夠參加科舉考試的寥寥無幾。因此,我懇請衙門籌款增設義學,創建書院。”
馬海昌的報告有理有據,打動了定安和祿彭。定安召來了馬海昌,對他說:“我也知道興辦教育的重要,只是一向經費短缺,辦學之事就沒有納入日程?,F在也感到增設義學勢在必行。可是目前本省生員還很少,創辦書院之事暫緩,我們先建立四處義學吧?!?/p>
就這樣,四處義學辦起來了,分別名為“文藝”、“經義”、“說約”、“啟蒙”。 八旗、水師營、官屯、卜奎驛站子弟都來上學了,義學開支由衙門負責,平均每個學生每年三吊錢,作為教師的“炕火、茶水”津貼,也就是取暖費、生活費。為了即速開學,衙門先是租房授課,后來又陸續建起了新校舍。學生們在此讀經史、習詩文,卜奎城里又可以聽到朗朗的讀書聲了。
每年農歷正月二十日左右,衙門啟用印記,開始辦公,學校就開學了,到了農歷臘月二十左右,衙門封存印記,停止辦公,學校也就放假了。在義學做先生的,大多是流人,其中有曾任山西榮縣知縣的王性存,他因賑銀案于光緒四年遣戍齊齊哈爾,后在經義書屋授課,因為學問好,而名揚卜奎。
義學興起了,文廟也建了,可是卜奎的文運并沒有因此而昌盛。以至于清王朝覆滅了,民國建立了,卜奎的教育仍然遠遠落后于內地。對此,一任又一任黑龍江地方官員都耿耿于懷。
十九世紀初,一些私塾、小型學堂在卜奎陸續出現。
清末民初,齊齊哈爾的教育有了一個較大的發展。1907年,黑龍江巡撫程德全在齊齊哈爾創辦了四所初等職業學堂,經費統一由政府支付,校址分別在舊城的四個方向,即北路工業學堂、南路農業學堂、西路商業學堂和東路小學堂,合稱“四路小學堂”,四所學堂在課程安排上各有側重。創立之初,每個學堂學生不過二三十人,學習科目有國文、珠算、實業、唱歌、體育等,有時學堂組織學生進城參加活動,排著隊伍,打著龍旗,邊走邊唱,為邊城卜奎帶來了嶄新的氣象。同年,省立第一師范學校成立。1908年,省立第一中學成立。1920年,第一初級小學成立。
有一個話題不可不說。清末民初,卜奎城里出現了一個教育之家,為邊城興學做出了巨大貢獻。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程德全請來著名教育家林傳甲到黑龍江興辦教育,歷任提調、科長等職。而林傳甲的母親劉盛也是一位教育家,曾在湖南、遼寧興辦女學,她早年喪夫,含辛茹苦把三個兒子培養成才。林家來到齊齊哈爾后,三個兒子三個兒媳都投身教育,1906年,長子林傳甲之妻祝宗梁創辦第一幼女學校,后又創辦女子小學教員講習所等多所女校。二子、三子、二兒媳、三兒媳均在省立師范學校、西路商業學堂等校任教。1914年,黑龍江巡按使朱慶瀾創辦省立女子教養院(學校),特聘德高望重的劉盛出任院長。林氏一門,傾囊辦學,著書立說,留芳后世。
還有一個話題不可不說。在關里,在江南,學堂、私塾就是學堂、私塾,寺廟、祠堂就是寺廟、祠堂,并不搭界,在卜奎卻有很多寺廟、祠堂兼辦學堂、私塾,這是邊城特有的一種現象,透露出教育資源的不足。清中后期,黑龍江省城齊齊哈爾人口逐步增加,需要讀書的孩子越來越多,而能夠讓孩子們讀書的場所卻很少,于是,寺廟、祠堂辦學的情況就出現了。
我們首先要說一說文昌閣,它又稱關帝廟,又稱馬神廟,位于齊齊哈爾舊磚城西南卜奎驛站旁,建于嘉慶十一年(1806年),廟內供奉文帝、關帝和馬神,是祈求進士登科、文運昌盛的地方。有一位佐領,叫達興阿,倡導成立了一個“惜字會”,每年重陽節,“惜字會”便在文昌閣前焚燒有字之紙,在從前的人們的心里,寫過字的紙張是應該受到尊重的,而在一個特定的日子里以一種特定的儀式來焚化這些紙張,既是對文化的尊重,也是表達對先賢造字的敬意。焚過紙后,先生們就要帶領自己的學生去登高,這是漢代留下來的習俗,是屬于全民族的習俗,求的是步步高升。文昌閣到民國時附設了龍江縣女子初級、高級學校。需要說明的是,當時的龍江縣所轄的是齊齊哈爾周邊的一些鄉村,不是現在的龍江縣。
青云庵建于民國十三年(1924年),它位于現在的五福小區內,庵舍有一百零一間,產權歸屬張秉彝女士。張女士在此興辦學校,以補助政府設立學校之不足,并負責辦學全部開支。張女士的夫婿叫張明九,是黑龍江陸軍混成旅旅長,這位官太太不好吃喝玩樂,唯獨熱心教育與慈善,對貧困學子免收學費,對苦難群眾施衣舍錢,每年用于辦學和捐助的錢款都超過萬元。民國二十年編印的《東北人物志》稱贊她:“成績卓著,大有一日千里之勢……熱心興學,關心慈善,殊所罕見。”
民國十四年(1925年),在如今的第四中學附近,黑龍江省中心慈善會會長果壽祺出資興建了孟母廟,廟內供奉釋迦牟尼、孟母等神佛和古代賢妻良母牌位,附設義務女子初等小學。
附設學?;蛘吒臑閷W校的老寺廟、祠堂還有呂祖廟、尼姑庵、王家祠堂。
民國十六年(1927年),時任黑龍江督軍兼省長的吳俊升決定對文廟進行修繕,同時于文廟的東南角增建了魁星樓。這是一座三層塔形建筑,高十丈,最下層是青磚的,二層、三層有木結構圍欄,飛檐斗拱,雕梁畫棟。三樓供有魁星塑像,供人們祭拜。在當時,這就算一個高層建筑了,登樓遠眺,全城盡收眼底。
吳俊升是個粗人,關于這個人因為沒有文化鬧下的種種笑話,在東北民間廣為流傳。其中一個笑話說,吳俊升視察學校,看見學生們在打籃球,就說道:“這么多人搶一個球,好像我們省公署連幾個球都買不起,多買一些,一人分一個?!惫们也徽撨@類傳說的真實性,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想到了修葺文廟、建造魁星樓,倒是令人頗費猜疑,他是真想倡導教化,還是只為做個樣子?今天的我們,真的不好妄下結論了。我們只能說,有人修了文廟總比不修的好,對于倡導文化總是有些作用的。
文廟、魁星樓,孑然聳立在卜奎古城一角,經歷著風霜雨雪,年久失修,傾頹凋敗,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之初,只好將它拆掉了。
我們從文廟、魁星閣說到齊齊哈爾教育的起源,從一些樓閣、寺廟、祠堂,追尋我們城市的根,追尋我們這塊土地文化的根。雖然這些老建筑都已不復存在了,但是,透過歷史的云煙,我們還是依稀能夠看到那時的人們的身影,感受到先人心中的夢想。
今天的齊齊哈爾有十幾所大中專院校,有百余所中小學,那些花園般的校區、高聳的教學樓、完善的教學設施,無不讓我們感到驕傲。
一座城市的歷史,不該在后人心中成為一片空白,所以我們追憶,猜想一塊古磚、一片舊瓦代表的夢想,再仰頭看一看今天林立的高樓、寬闊的大路,我們心中就會充滿幸福和溫暖。
責任編輯 韋健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