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紀事

三愿 趙季仁說：“平生有三愿：一愿識盡世間好人，二愿讀盡世間好書，三愿看盡世間好山水?！?0年前看宋人羅大經的《鶴林玉露》，記住了這段話，從此開始認識世間好人，閱讀世間好書，訪問世間好山水。我亦有三愿：一愿做個好人，二愿寫本好書，三愿為世間獻上一分好山水。按：《鶴林玉露》（中華書局1997年12月版），是南宋文人羅大經的筆記體著作，其體例在詩話、語錄、小說之間，其宗旨亦在文士、道學、山人之間，議論見長。書名化于杜甫詩句：“爽氣金天豁，清談玉露繁。”

韋力的《覓宗記》 我讀美國人波特的《禪的行囊》，見他用心訪尋禪宗初祖到六祖的遺跡，直嘆國中缺乏有心人。沒曾想，已經有人在做比波特更為宏大的事業——韋力的《覓宗記》，是他對中國佛教“八宗一派”的研究和各家祖庭及圣跡的尋訪，蔚為大觀。此書在手，八宗一派脈絡清晰，各大宗派全貌了然。讀這部書有幾個沒想到：一是沒想到中國民間收藏古善本最多的藏書家韋力對中國佛教有如此深入研究。二是沒想到宗教內部的“斗爭”也如此復雜，正如南懷瑾先生所說：“文人千古相輕，宗教千古相仇，江湖千古相忌。”（還可以再加一句“武人千古相殘”。）三是沒想到書中涉及的圣地許多我都去過，卻潦草而過，辜負了那么多美妙故事、思想與機緣，看來還是讀書太少視野太窄福報不夠。

《毛澤東讀書筆記精講》 共四卷：戰略卷，哲學卷，文學卷，歷史及附錄卷。這是個大講堂：聽戰略家毛澤東講戰略，聽哲學家毛澤東講哲學，聽詩人毛澤東講文學，聽改變歷史的毛澤東講歷史。陳晉先生主編的這套大書，引用史料扎實，講解客觀透徹。書后還有《與毛澤東一生閱讀有關的三十一個書目》，涉及書目上千種，反映出毛一生的讀書范圍。蘇軾為《楞伽經》題跋云：“《楞伽》四卷，可以印心……句句皆理，字字皆法，后世達者，神而明之，如盤走珠，如珠走盤?！泵珴蓶|的讀書筆記，亦可如是觀。

《晚年毛澤東重讀古文內幕》 毛澤東晚年，眼不好使，又離不開書，就在1972年底至1975年10月間親自指定一些詩文。讓人給他印“大字本”。上海的朱永嘉具體負責這項工作，他從上面受領任務，布置專家學者注釋，精心印十幾份最多幾十份，送到中南海里，供毛澤東等中央領導人閱讀。朱永嘉口述的《晚年毛澤東重讀古文內幕》，講了當年他負責給毛澤東印大字本的經過和他后來的思考。毛澤東為什么要閱讀那些詩文？那些詩文與當時的政治形勢有何關系？毛澤東閱讀時的心態是什么？毛澤東對這些詩文有何評價？朱永嘉一一道來，鉤稽故實，別開生面，讓我們看到毛澤東晚年對生前身后事的憂慮、思考與處置。

《毛澤東晚年過眼詩文錄》 專供毛澤東閱讀的“大字本”里面都有哪些詩文？這是我所關心的。1993年5月，花山文藝出版社出版《毛澤東晚年過眼詩文錄》上下冊，收錄了毛澤東閱讀的“大字本”的全部80多篇詩文，注釋也是當年的，原汁原味。1993年我到中央文獻出版社發行部（那里離林彪住處毛家灣很近），買到此書，認真看了一遍。最近又對照朱永嘉的《晚年毛澤東重讀古文內幕》看，知道毛澤東閱讀那些詩文的時代背景。讀的感受就大不一樣了?！拔母铩逼陂g北京上海等地出版的線裝大字本中外名著，已成為收藏界的珍品。

《王光美訪談錄》 王光美是劉少奇主席夫人，“文革”前風光無限，“文革”中身陷囹圄，“文革”后獲得平反?！拔母铩睍r有人主張殺她，擁有生殺大權的毛澤東批示：“調研從嚴，處理從寬，保護犯人，使他們感覺有出路，以便保存活證據，對將來有利?！币驗槊闹斏髋c不忍，王光美活了下來。毛這一生，崇尚斗爭哲學，但在政治斗爭中從來不斬草除根斬盡殺絕，即是死對頭，也往往給人家留有活路，端的是大的風范。《王光美訪談錄》（黃崢執筆）是王晚年的回憶。她與劉少奇生活二十年，經歷了劉少奇政治生涯走向鼎盛走向懸崖的全過程。國事，家事，劉與毛的故事，她與毛夫人江的故事，她在“文革”的往事，都娓娓道來，透露出不少內幕。

啟功抄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心經》誦過，室生異香，花雨繽紛。啟功先生抄錄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字字若蓮花。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印制的啟功抄錄《心經》，經折裝，每頁四行，每行八字。出版社為印這本書，用朱砂調制了pantonr專用油墨，僅印三千冊。胡莊子打油日：修到息息頌心經，行深般若碎虛空。過去未來心非心，莊子蝴蝶夢亦夢。無相無念空即色，不住不二色即空。訪遍泥佛金木佛，真佛原在自家中。金景芳的《周易全解》《易》是中國最原始、最獨特、最神秘之書，它一頭連原始巫風，一頭接天地智慧。孔子47歲開始學《易》，自認為學晚了，《易》開啟了孔子思想的新局面。諸子解《易》，我對金景芳的《周易全解》（吉林大學出版社1989年6月版）印象深刻。金一輩子研《易》，是著名易學家。朱熹說：讀《易》要“熟讀原文，莫看注釋”，注釋還是要看的。張潮認為：“讀經宜冬，其神專也;讀史宜夏，其時久也?！币捉洠稌r讀都行，關鍵是，讀到“吉”時別僥幸，讀到“兇”時不慌張。做到這一點也難，當年孔子自筮某卦，愀然不平，況我輩凡胎。盡管如此，還是要把持自己，平心靜氣地玩索吧。

《壞世界研究》 讓我們洞悉自己的黑暗。這是個壞世界！不要被它美化了，當然也不要悲觀棄世。問題是，如何使這壞世界變好？在這個壞世界中如何潔身自處而不淪落為壞人？趙汀陽的《壞世界研究》在探討這個問題。研究壞世界，為的是建立好世界。書中說，改變不了世界就改變世界觀。這本書值得搞政治的人、搞哲學的人、搞文學的人，以及在壞世界屢屢碰壁而準備放棄做好人的人，認真看一看。這是一本有思想的書。王爾德說：我們都在陰溝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新民歌三百首》 詩刊社編，中國青年出版社1959年6月1版1印，收入1958年民歌三百首。看這書名，是要與“詩三百”、《唐詩三百首》斗美?！安粶试铝猎偃边?，不準太陽溜下山，躍進顯得地球小，明年把種撒上天。”“擠凈蒼山水，倒出洱海水，堵住天上水，挖出底下水?！比缃窨慈?，它的內容充滿對大自然的冒犯跟不敬，詩味幾無，不足道也。但若換個角度看，比如把它當史料來讀，看它寫人民公社、大躍進、大煉鋼鐵、公共食堂的某些場景，寫人定勝天的狂熱及超人情結，倒是正史不載的另一種書寫。

《周易辭典》 張善文編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12月出版。此書收詞四千多條，既有《易》中名詞概念的解讀，又有歷代治《易》名儒名著的介紹，查閱起來十分方便。這樣的工具書真好。曾經想到。我在書房傻乎乎地翻書，人家在別處冷眼翻動我的前程。忽然想起，翻動別人命運的人，自有一只無形無情的大手在翻動他的命運，誰也跑不了。所以還是遵從乾坤大道。省些機心，讀書吧。

周末逛書攤 見一群舊書，《日本狂言選》《魏晉玄學論稿》《吉檀迦利》《讀隨園詩話札記》《西屋閑話》《十二象》《落注物語》……都是十元二十元一本。這些書都是五十年代或者八十年代解禁之后名家的書。挑了三十多本，竊喜，嘴上說，破書怎么這么貴呀。

簡繁的《滄海》 簡繁為他的導師劉海粟寫的傳記。劉海粟暮年那十來年。無論什么時間空間，他抓住談話對象滔滔不絕幾小時，講自己的光榮歷史，幾乎都是相同地述說同一些故事，連口氣、表情都一樣。老師吹起來的氣球，偏偏被學生的筆尖弄破了。簡繁的回憶錄，讓我們知道一個藝術家的個人輝煌史是如何“寫成”的。簡繁寫了劉大師的創造和成就以及他的好色與虛榮，寫了圈子里的恩怨破事爛事，寫了圍繞大師周圍的蠅蠅逐利之徒，寫了一群自信滿滿到美國而小天下的中國藝人勾心斗角相互使壞直到夢斷彼岸的現實?？傊瑢懗隽朔比A背后的心靈廢墟。這部書。說它秉公直書也好，說他扒光了衣服寫也罷，畢竟是不常見的寫法?！稖婧！樊斈晔侨肀?，一出版即麻煩不斷。修訂為兩卷本后。磨掉了一些貶損人有爭議的東西。但仍不失其尖銳，是中國回憶錄中的另類。

《稱謂錄/親屬記》 合集中華書局1996年11月版。中國歷史長，官職名稱復雜;漢族規矩多，同一個東西有幾十種稱呼。清人梁章鉅撰《稱謂錄》，收各種稱謂五千多個，皆引古書為證，官場民間，三教九流，六婆三姑，無所不有。林則徐說：讀此書“如入郇廚，別類分門，無珍不備，心目中為之炫耀。稽古征今之作，誠非其人莫之為者。書成，先睹多快人手一編，不待言也”。清人鄭珍的《親屬記》限于對諸親稱謂的闡釋，與《稱謂錄》合璧。讀古書不明白的稱謂，翻翻這本書基本上可以解決問題。

揚之水的《無計花間住》 中信出版集團出版。揚文，有文有詩有史有繁復考據，文雅溫香，彩麗競繁，用的是繡花功夫。文自然好，不過我估計，對于“文非吾家事”的大眾來說，讀她的書會遇到一些障礙，這倒不要緊，反正一腔錦繡一書花簇在焉，會心人自得之，也就不管它雅不可耐了。嘆曰：好雪片片，不落別處;美云朵朵，皆入吾眼。